待楚妩身子康复,又是半月余,自怀献王府事发后,宗室或是朝上的大臣们,仿佛一朝失了忆,集体忘记了周大夫人的出身,当然,就算想起来,也不能改变什么,楚妩和周衡臣的婚事是孝烈皇后赐的,谁敢提她老人家半个不是,昭阳大长公主会让天下人见识一番,什么叫作祸从口出的精准诠释!
周衡臣寻常品貌,通身泛着温文尔雅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子弟的谦恭,这种谦恭源于敬,无论是对上或对下,绝无一分一毫颐指气使的排场。
林母心中暗暗点头,怪道周家近年权势不显,名气却愈发大了,大家子,教子难能可贵于一个教字,周家绝不容小觎。
周衡臣和楚妩的夫妻情分极为深厚,他二人当着众人,并不多言,只一笑,或简短相谈,眉眼口吻,眸中淡淡的笑意,无不透着鹣鲽情深,小胖子这个嫡嫡亲的儿子,在亲爹娘面前,倒成了格格不入的外人。
林母失笑,再瞧一旁携手相挽的林海和贾敏,心底的喜悦淡淡蔓延开来,南宋忠敏公的词素以龙腾虎跃,豪放宏博着称,比之哲理超脱的苏东坡,她敬仰稼轩公更多一些,人活于世,寄情于山水,看破世情是一种不得已的态度,或许是不得已,至少她不喜欢这样的人,譬如王文公,忠敏公,以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岂不更好,至少尝试了,努力了,不会有遗憾,百年千年以后,再回首,不必为当年犹豫迟疑而感到遗憾。
忠敏公当年有一首鹧鸪天中有一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词的本意自是代人以赋,但字句所言亦是别有殊意,人间有白头,生在皇权之底,生不由人,死不由人,即便破了这皇权又如何,一朝自有一朝兴,历代皇权不外如是。
她的这一生于情爱有限,所见所闻又皆是负心凉薄之辈,如今得见两对恩爱相和的小夫妻,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欢喜,某些美好的典故,我听过,如今亲眼见了,就别无遗憾了,虽然它们并不曾发生于我的身上,但只要它们存在,亲眼目睹,便足矣。
两家人分别时,周小胖子哇哇大哭,黛玉口中嫌弃得很,眼泪一颗接一颗向下掉,林母为长,林家的船先行一步,周小胖子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林妹妹,你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嗓音中已是遮不住的哭呛,借着风口,飘了很远很远。
黛玉巴巴流着泪,大声回道:“周哥哥,等我回了府中,会给你写信的。”
两个丁点的小人,各坐船头,嬷嬷丫鬟紧紧拉着拦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此等情景,贾敏轻叹,把林郗递给冯嬷嬷,罕见的放软了口气,哄了黛玉大半晌。
被亲娘哄得心满意足的黛玉,早把周小胖子抛在脑后了,而周小胖子,眼泪汪汪躲在被窝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听说黛玉仅仅两个时辰就把他忘了,险些没压住火,差点咬碎了一口小白牙,而那已是后话了。
待林母一行人回到姑苏,东西尚未归置妥当,舟车劳顿,热水热茶尚未喝上两盅,黛玉闹着要往山上寺里去,她人更是鬼机灵的很,绕过亲娘,特特地求到林母面前,林母素来疼爱黛玉非凡,岂有不应之理,三言两语,便定准了明日进山礼佛的行程。
黛玉得了准话,这才乐颠颠回了自个屋子,掰着小手指头数着明天进山还有几个时辰,数了没几个,又傻乎乎的自个笑了。
黛玉如何兴奋期待且不提,待到晚间,林母小佛堂中的油灯,忽明忽暗,若隐若现,自来沉稳的郑嬷嬷守在门口,仔细打量,眼中似乎有三分焦灼。
佛堂内,陈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对林母苦苦哀求道:“姑妈,您再疼侄女儿一回,最后一回,只要能保住阿筱的命,眼下就是让侄女立刻去死,侄女也是愿意的。”
林母抬了抬手,看着陈萱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陈萱脸色扭曲,曾经姣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中仿若厉鬼,自怀中掷出一封书信来,冷笑道:“姑妈的狠心,我也领教过,没有十足的底气,我再不敢上林家的门,烦您看看再封信,再认真思量思量,若说表姑父是清白的,可这信传出去,谁信?您可别忘了,这世上还有百口莫辩四个字,先皇和表姑父都不在了,辨无可辨!”
林母打开那信来看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章言兄,一别多年,久未相见,不知近来京中可好。”余下的不必再看了,林母合上了信纸,清眸微阖,,眸中寒光一闪,垂下眼皮,转动佛珠,久久沉默不语。
见此,陈萱古怪的大笑两声,朝地面啐了口,轻蔑而不屑的说:“姑妈,您以前教我做人要三思而后行,我年轻不知事,总是记不住,到了今日,才算理解了姑妈的苦心,我知道姑妈乃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保住小小的孩童,对您而言,轻而易举。”
林母轻叹,不置可否,屋内死水一般的寂静,久到陈萱的猖狂,转换为焦虑、迫切,和鱼死网破的恨意。
“为什么,萱儿,你双亲早逝不假,但从小也是金奴玉俾的伺候着,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母的声音温柔而低缓,眉目极淡,神情中明晃晃的不解,陈萱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十年前,表姑妈偶然回陈家访旧,见到缩手缩脚的她,寄居在伯父府上,仰人鼻息,觎人脸色,卑微而辛酸。
表姑也是用这般恬淡温柔的口吻,问自个愿意来林府吗?她自然是愿意的,求之不得,后来呢?
十年一梦,陈萱的眼泪怔怔落了下来,后来的她仿佛着了魔,倾慕林家表兄,林家表兄却不喜欢她,再然后呢?所有的一切缘于那场奇遇。
陈萱苦笑,有一年姑苏的雨下得特别大,她到寒山寺祈福,在后院撞见一位健步如飞的女子,和她撞了个正着,那女子神情倨傲,趾高气昂,盛气凌人,撞了人连声恼也不肯讲,她心中岔岔,又恐冲撞贵人,不敢计较,待那女子走远了,她忽然看到地上一块四方的青玉石,正面篆刻着三生石三个字。
“咦”她惊呼一声,打量四下无人,飞快的捡起石头,藏在袖中,贴身丫鬟采月劝道:“姑娘,那女子一看就非寻常人等,咱还给人家吧?”
她恶狠狠瞪了采月一眼,自顾自的回了暂住的小院。
在屋中,她左右把玩那块捡来的小石头,雀卵大小的玉石,初时入手温润,片刻又冰凉,再以手相握,寒泌入骨,再握不住,过了会子,再去碰它,又温暖了许多。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只依稀记得佛家有三生石之物,还有两句诗,三生石上旧精魂,此生虽异性长存,为唐时一位姓袁的诗人所作,再多的,她就不记得了。
她不顾采月苦口婆心的劝阻,随意给采月分派了一堆琐事,关上屋子自个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何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失去意识之时,好像听到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响。
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平常不一样,思索了一会子,她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自己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她忽然开始恐慌,害怕,栗栗危惧之下,她在黑暗中再次失去了意识。
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像一只被人掐住命脉,苦苦挣扎的小兽,不远处,有一处五彩霓虹,色彩斑斓的宫殿,她的心底寒得摄人,仿佛前面是万丈深渊,但她无法控制自己,一步步,一点点,直到,她终于被宫殿吞噬。
她似醒非醒,痛,很痛,非常痛,她像一个旁观者,看到了许多破碎的片段,她似乎和一个人在交流,她腼腆,那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恣意而轻狂,披头散发,穿着伤风败俗的衣服,她不知为何向女子倾诉道,她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要成亲了。
女子鄙视的说:“喜欢就去追啊,大胆去表白啊,去抢,去夺,去争,胆小懦弱的女人,是生活的弱者,可笑又可悲。”
她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直到那个女子拍了拍手,笑着说:“好了,你可以走了,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了。”
她僵硬的转了转头,茫然的问:“走,我去哪里?”
女子不耐烦的说:“你不去轮回台等着,怎么能把身体让出来,没有你的身体,我怎么能帮你达成心愿?”
她懵了,为什么面前的女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清楚了,可这意思她就是不明白呢?她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让给别人?还有实现愿望,愿望我自己实现就行了,为什么要寻求孤魂野鬼的帮助,而且,一个表兄而已,不爱就不爱,我为什么要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女子气性大得很,挥了挥手,她的头便开始撕心裂肺的剧痛,剧痛的眩晕中,她只有一个念头,宁肯玉石俱焚,她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体让给孤魂野鬼,否则,十年寄人篱下,低眉顺眼,咬着牙撑过来的那些辛酸,就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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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生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