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和黛玉回府时,已是夕阳残照,落霞铺满天际,黛玉依依不舍的辞了贾代善,腻腻歪歪的撒了一通娇,贾敏再三催促,黛玉才上了马车,探出小脑袋小手摇啊摇,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方老实坐好。
贾敏轻叹,温声道:“玉儿,你为什么要在外祖面前告状?”
黛玉抬起头,粉认真的说:“因为外祖父疼我,二表哥仰仗外祖母宠爱,厮混在内帷是不合礼的,我看不见也就罢了,但我看见了,就一定要告诉外祖父。”
贾敏看着黛玉,放缓了声音道:“仅因为如此吗?但你忘了亲疏有别,万事绕不开一个礼字,你当着长辈,直言表兄的不是,圣人言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黛玉挺直小身板,脆声说:“周礼内则,亲长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
贾敏失笑,忍不住打趣道:“我记得有人说过,夫子之说不可尽信也。”
黛玉昂起头,坦坦荡荡的道:“就是玉儿说的,凡前人之述,不可尽言信矣,取其精粹,去其糟帛,母亲,你为何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贾敏挑了挑眉,长长的“哦”了声,反问道:“这话怎样说?”
黛玉颇嫌弃的看了贾敏一眼,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话语,过了片刻,道:”母亲,是怪我鲁莽,不给外祖父留情面,还是认为我睚眦必报,背后报复二表哥当日冲撞我呢?”
贾敏摇了摇头,轻叹了声,即便眼前是自己的女儿,但每每见到黛玉的敏锐,仍令她心悸,甚而恐慌,早慧者,并不罕见,仲永,王戎,生而聪慧,必会多思多想,长此以往,苦得唯有自己。
贾敏慢慢开口道:“玉儿,你亲近外祖父,为外祖父设想,母亲只有高兴的,但人心隔肚皮,倘若你外祖父心生隔阂,你的一腔孺慕之情,又该如何自处呢?亦或你因小事记恨你那二表兄,貌似单纯,言三道四,那待你长大,又该会是什么样呢,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信你有这样的心计,但我不得不多思多虑!”
黛玉皱了皱眉,秀气的脸颊皱成了包子,十分不解的说:“母亲,你为什么要想这些呢?若说话行事,还要在腹内思绪筹谋,那人活着也太累了,我对外祖父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而且,外祖父不会怪我,他老人家那样疼爱我,超过府中任何一个长辈,因为笃定,我才会开口,因为敬重,我必须要说。”
看着黛玉坚定的神情,贾敏有些恍惚,她的面前坐着的仿佛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刚强的灵魂,执着的据理力争,全不知怯懦为何物,这样的孩子,竟会做了她的女儿,她何德何能?
贾敏眼底微润,许久,方握着黛玉的手,郑重的说:“玉儿,是母亲错了,母亲向你认错。”
黛玉小心摸了摸贾敏的脸颊,笑道:“母亲,我知道您不是生我的气,我并没有怪您,您是担心外祖父恼我莽撞吗?”
贾敏摇了摇头,将额贴在黛玉的额上,玉儿太小了,她不能理解她的顾虑,更无法体谅她心中的复杂,因为这个单纯的稚童,还没有见过世上人情冷暖,她希望她的女儿,她的珍宝一辈子也不会理解,因为乌烟瘴气,不见天日的世间,容不下至诚至性的赤子之心。
对于母亲的亲密,黛玉欢快的犹如一只小鸟,依恋的将自个投进暖暖的怀中,呢喃道:“母亲,我好喜欢您,我想让您天天抱着我。”
贾敏怜惜的看着黛玉,芳唇微动,无声的话语,我多希望我的孩子永远长不大,无忧无虑的快活一辈子。
翌日,一道圣旨,迈着旭日东升传入林家,林海奉差不利,降为巡盐御史,即刻赴扬州上任。
前殿,林海入宫谢恩,帝王尚在气头上,未能得见帝王,受了一通冷眼,林海淡定的回了林府。
后宫,林母谒见阮太后,阮太后一改素日低调,命亲腹嬷嬷请林母入宫。
其实林母和阮太后并不相熟,论起年纪来,林母较先皇元后孝宣还要年长,和阮太后就更加生疏了,早先在京都时,只是见过几次面,当然,这并不妨碍,两人神交已久。
聪明人总是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同类,太多相似之处,沉稳寡言,善于观察,阮太后待林母很是客气,热忱的态度,令林母颇有些受宠若惊。
静坐片刻,阮太后径直开口道:“烦老夫人前来,是想问些旧事,不知故人可好?”
林母笑意不变,垂首道:“不知娘娘何意,老妇愚讷。”
阮太后浅浅一笑,稳稳的端着手中的茶盅,一只手执着朴素的邢窑杯盖,慢条斯理的刮着氤氲的水雾,叹道:“故人是谁,老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林母头又低了些许,愧道:“老妇愚笨,不能解娘娘之意。”
阮太后轻叹,道:“罢了,今日来是告诉老夫人一声,嘉安要闭门思过,又定了人家,日后不会再生波澜。”
林母城隍诚恳的叩首谢恩,阮太后随意赐了两件玩器,便打发人送林母出宫。
待林母走后,翡翠珠帘后帝王走了出来,欠身道:“辛劳母后了,不知母后认为?”
帝王的话没有说下去,毕竟皇帝的一言一行,前朝后宫不知多少人盯着,有的话是无须说清楚的。
看着帝王期待的目光,阮太后轻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阮太后摇了摇头,轻声说:“话说到此处,林老夫人仍是一问三不知,那答案只有一个,小五不在姑苏,在姑苏的那位,不是我们该问的。”
楚景有些急切的说:“母后,朕命人寻南访北,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姑苏,小五一定就在那里。”
阮太后温声道:“景儿,婉仪是个聪明人,你为何就不明白呢?你真的认为她会相信你的毒誓吗?她要求你发下毒誓,不过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当年桓儿安儿的死,是不是明、慧和章妃下的手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二人已百口莫辩,公道是非曲直,在百官心中,你动得了韩家吗?”
不顾楚景难堪的脸色,阮太后平淡无奇的说:“你不能动韩家,因为韩家的功勋在天下百姓人的心中,你动不了韩家,也就不能为明、慧和章妃洗脱罪名。难道,婉仪会想不到你追查小五的下落,她一定把小五藏在一个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用死来保住的儿子,会让你轻易找到吗?前朝后宫从来都是息息相关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睿智的帝王,会掌控大局,坐看风波迭起,将一切都攥在手心中。”
楚景的脸色很复杂,面觉似水,怔了片刻,方道:“母后,小五是朕和婉仪仅存的骨血,朕一定要找到他,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阮太后冷笑道:“小五是元后嫡子,一旦回宫,你让他如何自处?”
楚景无言以对,阮太后摆了摆手,疲惫的说:“我累了,你好好想想吧,别去碰昭阳的霉头了,她的性子天下人都知道,孝烈皇后在她心中重过天下,她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搅扰那位大人的清修的。”
楚景欠身道:“儿子不孝,累母后烦心了,您看嘉安的婚事,沈容廉洁奉公,朕听说他家的老大婚事不遂,尚未成婚。”
阮太后嘴角微微抽搐,目瞪口呆的看着楚景,她真不明白,帝王的神来之笔是怎么想的?沈家的长子克妻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接连克死三任未婚妻,要说不信神鬼灵异之事,但这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你一个当爹的,亲闺女就是犯下点错,也犯不着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吧!
有这么当爹的吗?再说了,沈容自闭门思过,大半年了,还未归朝呢!纵使身为一国太后,她也无法理解帝王的异想天开。
接收到阮太后震惊的眼神,楚景讪讪的解释道:“不是老大,朕相中了他家的老二,这不是,想着沈卿闲了也有段时日,东平穆家的金陵王家的后辈们,到底年轻些,不如沈卿稳妥。”
阮太后眨眨眼,无奈的说:“嘉安已有跋扈之名,依沈家严苛的家风,这样的媳妇他们不敢要,二来,大内统领的儿子尚主,尚的还是皇长子次子的胞妹,你是要拱手让贤,还是要卧榻之侧容人酣睡?”
楚景高深莫测的说:“母后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阮太后一个茶杯摔到地上,指着楚景的鼻子骂道:“引狮斗虎,围魏救赵,玩弄天下人于股掌之中,你也得掂掂自个的分量,你就认准了昭阳不会放任皇子残杀,你自个遇险怎么办,皇帝换了,昭阳还是安稳做她的摄政大长公主!”
阮太后恨不得把楚景的脑袋扒开,看里头是不是装的全是浆糊,这么昏聩的妙计,也亏他想的出来。
楚景能屈能伸,很有容纳长辈的风范,厚着脸皮笑道:“那就让沈卿官复原职,嘉安赐给东平穆家,贾代善致仕,朕允了,朕想着,现下也没合适的人选,不如就让大郎来当。”
此话一出,失神的人换成了阮太后,待回过神来,阮太后叹道:“皇帝提携阮家之意,我心领了,但景儿,切记任人唯亲,我是我,阮家是阮家,我们的立场绝不相同,阮家非外戚而富贵,而我只是出身阮家而已。”
楚景笑道:“母后放心吧,儿子有数。”窥见阮太后眼角的疲惫,楚景知情识趣的告退了,临走不忘殷殷叮嘱母后保重身子,一派天家母子情深的景致。
帝王走后,阮太后跪在佛像前诵经,宫人胡嬷嬷道:“娘娘,陛下到底是念着您的,才会格外恩赐阮家。”
阮太后不言,拈着佛香,虔诚的叩首,心中冷笑,帝王呀,是她轻视了,不愧是学过帝王心术的,冷淡章家,抬出阮家当车前马鞍,大员频繁调动,怀献已走到了穷途末路,下一个是谁呢?藩王?不,帝王会一步步将权利收入囊中,以期有朝一日和昭阳兵刃相见,帝王不疾不徐,因为他发现了自个的优势,他的年岁尚轻,而昭阳已近古稀之年,保养得再好,终空敌不过天命?
真的违不过天命吗?阮太后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帝王和昭阳之间,她还是倾向昭阳多一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帝王,终究是孩子心性。
感谢兰团小天使的意见,么么哒,关于贾敏,大家应该能看清楚了,角色不会是空旷旷的壳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但这并不代表不爱,林母洞明世事,贾敏爱憎分明,黛玉是很纯粹的性情,聪明又能明辨是非,自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而她的行事准则,是不容于世间的,因为人心不纯,就不会喜欢看见一个白纸,当然本文是轻松路线,黛玉不会适应这个世间,而是这个世间要适应黛玉,嘿嘿,私设,太爱软糯的小胖砸啦。
下一章,小和尚要出场了,继续开启萌萌哒,甜甜甜之路,小天使们,么么哒。
关于楚景,他真的不是一个废物,慢慢的大家就知道了,当然这不能改变他渣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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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神来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