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药味,在郎秋端来药碗时,达到了巅峰。
坐在屋内的贾珠闻着那味道,小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挣扎了一会,才转身看向书童,“今儿这味道,怎么闻起来更加……”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郎秋。
这味道闻着无法入口。
对贾珠而言,能让他都落败的药味,那得是多臭多难闻。
郎秋淡定:“大爷,这是照着李太医新开的方子。”这药是他亲自去煎的,在厨房待着的时候,这煮开的药味,已经足够让郎秋的鼻子彻底失灵了。
贾珠看着自己的鞋子尖尖,小大人地叹了口气。他捏着鼻子一口闷,苦得几乎要吐出来,小脸涨红。
郎秋连忙捡了块糖塞给小主子。
小孩珍惜地舔着那块糖,眼睛亮晶晶地,软乎乎和郎秋说话。
鞋子尖尖晃了晃,想必是有些高兴。
他这嗜甜的小毛病还是在,王夫人知道他的喜好,他在的屋子里,各种他喜欢的糕点糖果都必备着。
只因贾珠自己吃起来也非常克制,并不曾贪多,故王夫人才会这么放心。
贾珠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待会你们直接歇了就是,先生晚几日才会回来。”那颗糖有些大,被他顶到左边,又顶到右边,腮帮子都鼓鼓了起来,看得人手痒痒想戳。
尤其小主子的脸软乎乎的。
郎秋:“谢大爷。”
朔方先生有事出城去了,贾珠这几日都是自己温习。而朔方先生在听说他的身体状态后,也严厉训斥过这个学生,令贾珠不敢再贪多。
贾政那边,据说被贾母叫进去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但其后叫贾珠去的时候,却也是忍着怒气,让他不可过于勤奋忽视了身体。
这让贾珠这几日都闲散了许多。
毕竟王夫人在李太医的药方被送到府上的时候,才知道贾珠的身体如此亏虚,吓得让人锁上了贾珠的书房,强迫他必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这几方合力之下,贾珠乖乖地软下去,没再乱来。
“大爷要是继续再这么坐下去,怕是连骨头都要软了,不若出去走走 ?”许畅建议,“隔壁府上,说是办了一场秋日宴。”
贾珠没什么精神,半眯着眼,“前些日子,不就是出去后才闹出来这么多事情?”虽然遇到太子是意外之喜,可是他看得出来,不管是老祖宗,父亲亦或是母亲,他们近些时日来的微妙变化,都与此事有关。
“那我去回绝了?”许畅道。
贾珠想起隔壁珍大哥的性格,不免苦了脸色,为难地皱着小脸,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下的是哪日?”
“三日后。”
“罢了,去便去吧。同太太说一声。”
…
贾珠坐在宴会上,有些坐立不安。
他开始觉得,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坏主意。
贾珍这一次宴席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他带着书童过来时,贾珍搂着他的肩膀,拉着他见了很多人。
贾珠怀疑宁国府的门都要被人踏破了。
这真的只是一次简单的秋日宴?
许畅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站在贾珠的身后打量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将自家大爷护得紧。
而郎秋则是快步从角落里轻巧地钻出来,立在贾珠的身后轻声说话,那声音宛如蚊蚋,只有贾珠和许畅能够听到:“大爷,珍大爷这宴请的客人中,除开几个往日熟悉的郎君,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衣裳华贵,仪态端庄,说话做事的风格都不是俗人,听着,更像是……”
郎秋没有说得很大声,但贾珠的眼神已经从远处的贾珍身上扫过。
说是秋日宴,自然是来赏秋。
这秋日菊花烂漫,再加上秋蟹膏肥,九月团脐十月尖,这时候吃起来正合适。但这都是些矜贵的小姐公子们,又不是家宴,若是团团围坐着吃秋蟹,那姿态未免不雅,宁国府上的厨子为了能让主客满意,使出了浑身解数。
那菊香与蟹味并作一处,衬得这秋日暖熏。
贾珠叫住了从他身前跑过的贾琏,比他岁数小了些的孩子住脚看他,脆生生说道:“大哥站在这里作甚?”
贾珠轻声:“琏儿,待会若是珍大哥找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去院内歇息了。”
贾琏漂亮的小脸变得忧愁起来,“需要叫大夫吗?”
在他的心目中,这位二房的大哥可是个娇弱的身体,他还记得几年前,每次去他屋中都能闻到缠绕不去的苦涩药味,时至今日,都令贾琏无法忘记那年,那个苍白的小孩坐在二婶的怀里,冲着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琏儿过来了。”
他软软地说道。
看起来柔弱得很,连岁数都仿佛比他还要小一些。
贾珠说话的声音一直软绵绵的,哪怕现在都是如此,带着与生俱来的柔软,听着让人十分喜欢。
贾珠朝着贾琏笑着摇头,说着自己没事。
然后又看向贾琏身后的婢女连珠,让她看好琏儿,待安排妥当后,这才带着两个书童缓缓地朝后院走去了。
在不经意间,好几道视线从贾珠的身上移开,好似那只是不起眼的打量。
宁国府上的下人自然是认得隔壁府上的主子们,听闻贾珠身体不适,忙叫人准备了休息之处,又要去请贾珍与其他主子,被贾珠给拦住了,“眼下府上这般多客人,莫要乱了珍大哥的要事。我且在这里稍坐一会便回去宴席,无须声张。”
下人应了,这屋内只剩下他们主仆三人。
“许畅,你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盯着?”
书童点了点头,钻出去查看。
好一会,他轻敲了敲窗户,“大爷,没人盯着。”
贾珠点了点头,轻叹,“走吧。”
许畅和郎秋对视了一眼,没有问主子为何突然又要回去,而是带着贾珠离开了此处,七拐八弯地绕到了两府相邻的门,穿过巷子回到了荣国府。
郎秋忙着给贾珠擦汗,竟不知为何小孩的额头都是薄汗。
贾珠缓缓抓住郎秋的手,低声说道:“珍大哥此番设宴,怕是别有目的。”贾珍当然不会害他,东府与西府的关系相依,根本容不下任何的背弃。
可是这一回的宴席,他怎么都觉得……有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大爷,咱们直接这么回来,可会惹得东府不满?”
贾珠脚步匆匆,穿过门廊。
他的声音虽软绵,却透着淡淡的凉意,“就说我出门遇了凉风,又身体不适了。拿我的牌子去请苏大夫,并去药房抓药。”他声音微顿,叹了口气,“顺便,郎秋,去荣庆堂与太太那里一趟,就说我身体不适,这几日都无法拜见长辈。”
“是。”
郎秋走后,许畅跟着贾珠回去,帮着弄乱床上物品,看着小主子换了衣服,站在床边整理衣裳,忍不住说道:“大爷,东府设宴,未必是冲着你来的。咱如此避开,可是有些隆重了?”
贾珠揉了揉眼,掀开被褥,“许畅,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人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是和东宫太子有关?
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贾珠带着这样的困惑上床,系统突然响起。
【宿主猜想不错,当有异变发生,才令他们盯上了你。来往之人或有比荣宁两府更贵重的人物,但身份也是适宜,只是略做试探。】
或是高门庶出,或是相仿门第的嫡出,并无不当之处。
宫中的消息,外传的速度很快。毕竟,有些事情,也称不上秘密。
好奇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过一次聚会尔,想来,自然是来了。
若是荣国府真得了势,这便是先埋的伏手。
磨砺以须,方能谋定而后动。
贾珠:“异变?”
小孩拽了拽被子,有些迷茫。
…
“……”
允礽猛睁开眼,漆黑一片的寝宫内悄无声息,好似连呼吸声都淹没在夜色中。
但他知道,自己的贴身内侍肯定就在不远处守夜。
他的呼吸算不上粗重,但小孩抓着被子的手,已经生生揉皱了被面。
那是个非常怪异的梦。
允礽梦到一个异常凶残的自己。
无法控制的愤怒还在小孩的胸腔里徘徊,令他情绪异常激荡,恨不得砸碎些什么东西发泄。
可他不喜欢梦中的自己。
失控,狼狈,如同一只困兽。
他蜷缩身体,在被褥中鼓起一个小包。他的眼睛有点湿漉漉的红,抓着自己的小肉胳膊,“……不会的……”小小的孩子喃喃。
阿玛不会这么对他的。
但他还是花了很久很久才又睡着。
翌日,允礽醒来,半坐着被内侍擦着小脸,完全没清醒过来,软在床头迷瞪着,然后又栽倒在床上,毫无形象,撅着小屁股还想睡,恼得来看他的康煦帝揍了小屁股。
被康煦帝挖出来的允礽撅着小嘴,都能挂油瓶。
不过一会,他又高兴起来。再过几日,允礽就要得偿所愿。
他乐得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而昨夜的梦也彻底忘得一干二净。
但那个阴森,恐怖的梦,就好似一滴溅落墨水滋染了白纸,不多。
却异常刺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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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