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奉上 帝虞篇
我名帝虞,生来便是三十三天圣人,那些小仙都羡我身份尊贵,唯我觉得寂寥,面清风对明月,饮朝露,沐夕阳,遍游天地,只影横陈,好似无忧无虑,实则心上空空无物。
三十三天内原是仙魔混杂之地,我生来好恶分明,原身白鹤花了数千载将魔物一一驱逐至下三天之中。在三十三天菩提树下,我遇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老道,搭个披帛,仙风道骨,彼时正与万年的菩提老人树下鏖战。
原来是个盘子,我好奇得很,便围了过去。后来才知是凡世人的棋盘游戏。
那道人一盘棋下完,菩提老人即拜为师。我心暗羡,又见他两个不搭理我,化作原身不服气道:“便是一盘子之输赢,那道人,你赢了算不得什么?”
那道人抚掌大笑:“这鹤仙,你在此地多少年也?”
我冷哼:“区区万载。比这菩提树仙略小些。”
那道人俯首向我道:“鹤仙,你在此地万年,还未请教甚么是你的道?”
我哑然,在上清天横行霸道惯了,从没人问我一句话,也从未想过何去何从。我便撇过头:“我一白鹤,每日快活便是。”
那老道摇手笑曰:“非也非也,我观你之无心,无心人哪里有道。”
我气急,便是个仙都有他的道法,没道那还是个仙麽?这老道好生无礼,便挥持要起狂风乱石扰他。
那老道还不怕,仍站在那里笑。菩提树仙在那里劝道:“鹤仙,你莫要无礼。”
无礼无礼,我素来是个霸道的无礼人。这话不知听多少仙人说过,偏偏这个菩提精庇护我万年,叫我又敬又恨。
我便化人形指菩提道:“我也有我的缘法,你才认了他作师者,便不认我这个万年邻居。气煞我也!”气冲冲也不管这菩提精说什么,施展双翅便飞至我的山洞里头。
说是山洞,其实也就是破壁上一块石头叫我挖出来留下的坑位。我身姿高大,凡鹤见了我也怕,此刻却是为难,山洞太小了些。正勉力蜷缩着身子要睡去,便听一声惊雷,连带着雨水滴滴答答往我这里吹,叫我脚凉脖子冰。
嘶,上清天啊上清天,便不能怜我一怜麽?可怜我一只鹤,没有宽大的洞府容身便罢了,还使雷来惊我,又刮风下雨的,淋了满身,那泥水脏了我的羽衣,叫我难以忍受。
身旁没甚么神仙鬼怪,我才敢在心里道上一句。
罢了罢了,整夜淋雨,明日怕是要发热难受。白日又恼了那菩提树仙,跑他那里避雨反惹嘲笑。
我寻思不如去其他林子避避雨,趁着此时翅膀还没湿透,飞了出去。
才到了个百花地界,雨便止住了。我见那里一条河,便过去濯洗。却听几个仙子远远嬉笑着走来。
我是个白鹤,便也藏在树下。听得她们道:“这几株仙花种下,待来日她们化形,咱们便多几个姊妹也。”
我见她们提着篮子,篮子里头好些仙气萦绕的花来。那两个仙子惫懒,说是种花,挖坑灌水的好半日,偏偏最后一株仙草不要了。
那粉衣的道:“这颗不像是能开花的。”
另一个紫衣端详道:“都种下了,这里也没别的地了。可见是它没这个缘法。”说罢两人说说笑笑便把篮子同那草都丢了。
缘法缘法,谁要这个甚么缘法?
我心里恨恨,走过去看那仙草,顶上没有花苞,却有仙根长出来了。地下种好的都是些含苞待放的花,我见这个仙草比她们还风雅好看些,提起篮子要种,待要挖坑,想道:“那些仙子种都懒得种,来日浇水,说不得也没它的份。”
思了又思,便提着篮子往灵河边上去,寻了个天地灵气最富集处,“这个地方开阔些,有风有光,我若是花草,还是这个地最妙,便没浇水人,也耽搁不了甚么。”
于是我便学着那些仙子挖坑埋土,掬一把水与它,见那仙草风中摇了摇,点了它一指:“好好活着,那些俗仙不懂你之美。”又想到这些神仙,仗着自己神智早开,便欺这个爱那个的,心里便有气:“来日你若盛开,别叫她们骗了去。你的命可是我给的,我也不求甚么回报,来日开了花,教我得知一声便好。”
我种花半日,天色已大晴,想着那菩提老人平日懒得挪动,若要找我道歉,还得我在面前才好。便飞他家去。
谁想才一落地,便见着那老道坐在树下谈天,不知哪里来的一副石桌石凳坐。
可恨可恨,我时常来他这里,也没见有个座位。
那菩提树正听讲道,见我来了,只笑道:“鹤仙,你昨儿哪里去?”并不计前日之事,又请我喝茶。
我只觉喉咙干巴巴的,道:“没去哪里。”不好接他的茶,便看着脚尖思量。
那老道长须洁白,抖道:“鹤仙,听说上清天魔物都是你驱了去,好大胆。”
我抬头哼笑道:“上清天地界,原本就是清净修仙地界,不知这些东西怎么缠了来,叫我见了便恼。”
那老道仍是笑:“魔物心上张扬,我观鹤仙你,何尝不是这么个性子。”
我情知他所言极是,只是把我比作魔物,叫我气恼:“我天生地长的张扬,他们是心性魔妄,哪里能并提?”
那老道不知念了个甚么,叫我一时动弹不得,走上前来,摩挲我发顶道:“鹤仙,鹤仙,好的坏的,不是这么个想法。这菩提树下原有一狐狸精怪,人家平日爱美些,并不曾做过恶事,却叫你丢到下三天去,天天哭着要回来。”
我楞住,那鹤喙半天没合上,才想起是哪个狐狸精:“她家里一窝狐狸天天偷镜子,才来上清天多久便把好些宝镜据为己有,可是贪欲作祟。”
那老道听了便笑,连菩提树也笑我。
菩提树道:“原来她家便是爱美,到处寻人借镜子。你怕是听哪个女仙抱怨来,不分青红皂白便送了人一家子走。”
我万年的鹤脸上一热。
老道又道:“还有那熊精、狼妖,月下对歌跳舞,叫你撕掳开来还不够,各自打了一顿踢到下界去,可不是糊涂麽?”
我不知哪些言语来对,脸热欲烧,偏偏被定在原地不得遁走,教老道菩提树两个细细数落了一下午。
那老道说完摸着胡子,道:“鹤仙,你且往下三界去,若有所悟,必然能有所区处。”又摸着我的发顶,轻轻放了我。
我早已直不起头,拜他三拜,又受了这老道的礼,才挤出几字:“也好,上清天我也待够了。若有所悟,便也认你为师,供你使唤。”
待要飞走,便听身后那道人笑:“静心修为,必有所悟。”我听了脸上越热,疯也似狂扇翅膀,恨不得立马消失在那俩人面前。
真是,我一飘摇鹤仙,何时受过这样训教,天地间风癫任我行不好麽?
虽是这样想着,我还是决意为了这一诺奔赴。临行前,我去了趟灵河,见那仙草愈发亭亭,比当日长得更好。最后一次沐浴,我坐在那灵河之岸,对着风月长叹:“此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待还要说甚么,又觉奇怪,我何时这般矫情了?
想毕自嘲一笑,见那仙草身旁灵气氤氲,我嗝叫一声便展翅随灵河而下。
下三界,众生苦。虎啸狼吟,也有不少歹兽毁我洞府,一次两回三遭,都叫我打了回去。我得意过,也曾于僻静处,想着以往上清天的生活,那时喝仙泉,吃仙果,不知有多自在,在这底下,寻个仙露都要一番好找,还得提防着忽然跳出来的妖精。长此以往,我对着清风明月赏顽,循着青山绿水乐得悠然,也学着修仙人自己修一个遮风挡雨之屋,也会见着宝贝心喜往窝里藏,偶尔还会想想我的仙草,不知它可还快活。
万年岁月已过,这日才靠着苦修回至三十二天玉清境,我累了一身汗出来,便来河边洗浴,却不想流水里头捞着一颗仙草,我心里又喜又怒,常年历尽的风霜已教我懂得不露喜乐,手上微颤护着它放到衣上。
仙草,仙草呵。万年已过,哪个叫你随水而来。我心里凄凄,又觉这仙草隐有叹来,原来它生了灵识。
我笑,心里想着莫要吓着它,细看时,那仙根断尽,已生颓色。“不知你如何来得此地?又是谁人忍心伤你至此?”
那仙草不语,我想着,便把它随我走一遭,好好养在身边。
此后风来我挡,雨来我便把它放在掌心。灵识已生,养上百年,大约过些日子便能化形了罢?
怎么也没料着,这日天气好,我出门一趟,白虎毁我洞府,教我那仙草也丢了。
我气极,还未想好如何,先把白虎丢在一旁,便往上清天去寻求救之法,便是没面子,也无谓了。
为那仙草我执着性起,化做个鹤往凡间去。见着那个姑娘,巧笑倩兮,我料定,这个便是了。
无他,我一见她,便生欢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第 6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