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青雀见镜子里头映着一只鹤,唤道:“姑娘,可是鹤回来了?”
黛玉回头,却见那鹤身姿修长,乜着眼往里头瞧,见黛玉等人都在看它,一个踢步走至门前,拿喙敲两下门。
紫鹃掩笑,打开门那鹤便进来了。正是旧年的白鹤,紫鹃喜道:“姑娘,项上那络子还在呢。”侧身把门开了,那鹤先是神气冲冲在房子里头审视一番,见没别家鹤,又好似才见到黛玉,嗝嗝冲着妆台来。
青雀怕它性子莽,忙上前护着黛玉。
黛玉逗它道:“你是哪里耍来了?”又见那鹤只对着盘子叫唤,边上紫鹃先觉了,点头道:“该是饿了。”青雀才收拾了黛玉的衣裳,便往小柜里放,因道:“这会厨上该还有些东西,咱们去看看。”
言毕辞过黛玉,一人执着油灯,一人引路出去。
房内便安静,黛玉心上微酸,嗔道:“她们两个倒把你放在心上,把我丢这了。”
不妨那鹤口吐人语道:“师妹,我在这里陪你说话。”
黛玉听这句话,忽然想到那日梦中红衣郎君,登时羞恼轻推那鹤颈子道:“谁要你作陪?去了好些时候,我去往瑶光仙山多次,也不曾见你来说话。”
帝虞失笑,那时节忙着作凡人鹤虞科考,只能偶尔对着络子想一想,如今人在眼前,又不敢唐突,见黛玉推他,索性自寻了一处卧着。
黛玉见它这副模样,气笑道:“好不好的,正经鹤模样都没有。往年一群仙鹤倒不曾显出你来,如今我仔细观你之坐卧行走,人家睡着是单脚立着,怎么偏你一个猫儿似的常年伏在地上睡的?”
帝虞见问,立着脖子嗝嗝道:“他们都是夫妻来,单脚侍立交颈同眠,我只一个,只好趴着睡石头。”言讫只看着黛玉叹气。
黛玉听了扑哧一笑,又羞他直言夫妻二字,又怜他睡石头好笑。又不好说“你自寻一个”的话来,待要寻思说什么话,屋外紫鹃提着食盒,青雀掌着灯进来。
紫鹃因见屋里东一个西一个的,姑娘又坐在那里笑,放下食盒道:“姑娘,那鹤别是和你别扭了?怎么离那般远?”
青雀才放下门帘子,吹了手烛,因唤那鹤吃食。谁想它是个有脾性的,寻常人呼和一声儿也不回。
黛玉道:“罢罢罢,都是那时惯出来的小性子。”哭笑不得,自己就着手帕取了花糕,走近前欲喂它,却不妨那鹤喙一张,直接把帕子花糕都叼着,嗝一声撞着门帘自飞了出去,不知往哪里去。
紫鹃青雀见了,不由啐一声:“小没良心的!”
黛玉愣着,反听她两个丫头异口同声骂那鹤,又笑起来,悠悠道:“确实是个‘没良心’的。”又见她二人满地寻帕子不见,笑道:“罢了,上头没个花儿字的。”
紫鹃即掩了门窗,青雀还愤愤道:“才我们两个特特寻掌灯人拿着钥匙出去,好一番折腾,它便一声儿不吭飞了。下回再来,姑娘还理他麽?”
黛玉打个呵欠,“该睡了。”于是三人收拾安歇。
那鹤原在园子里头不曾飞走,等了好一会又不见人来追,即回身化作一清风中公子来,手心里攥着帕子,帕子里头藏着花糕,笑了两声便叫夜风吹散了人影。
翌日天晴,那鹤宅东面杏花开的绚烂,叫暖风一吹,洋洋洒洒挥落满地,又有纷红骇绿杂乱无章的一团,叫风卷着随墙头柳枝翻到那处去。
且听那小儿笑道:“风再大些便好了!”不时又拍手道:“风筝高一点,远一点!”
正是林熙,因他父亲如海不在,庄子里今年送了一对大风筝来,一个美人扇子,还有一个大鹞子。张嬷嬷在树底下寻个清净处坐了,见小儿子俞路拉着林熙满地儿跑,笑道:“慢些,莫摔了去!”
放风筝的却是青雀,她在家里原也是好力气,见林熙俞路两个又叫又跳的,因道:“小爷,再高怕是要和枫树绞上了。”又见外头吹过来一地杏花,那些小婢都在捡干净漂亮的装篮子里。
紫鹃见此时风紧,拿过剪子来,笑道:“小爷,今年头一个晦气叫你放了。”
林熙欸一声,忙跑过来,就着线切了,探头看那大鹞子飞着远去了,渐成一个墨点,因摆手对俞路道:“小路儿,可还有风筝。”
俞路嘻嘻道:“我去后头看时,还有一个大的美人扇子,我家里也还有两个,只是这般小。”边说边比划个一抱姿势,林熙道:“咱们自己去顽,去东边我那里!”张嬷嬷听了对一个丫头道:“你去我屋里头,那柜子上摆着两个风筝。”
林熙听到,同俞路两个拍手道:“好耶!”
窗下黛玉正写字,听那里咋咋呼呼叫唤,略停笔,笑道:“就这样爱顽。”一时拿过绣绷子来,紫鹃进屋里添茶。
黛玉道:“取纸,要熟宣来。”紫鹃忙开了柜子分辨了取一卷,展开两边放上一对鱼镇纸。又取出颜料来,因要蘸洗毛笔,叫黛玉止住:“把旧年那只小狼毫将出来就好。”
黛玉道:“不做长篇大幅的,倒来累人。画些花样子倒好。”于是紫鹃近前研墨,但看黛玉挽起袖子,露出玉竹也似的一对皓腕来,取笔沾过辰砂,点上一点。
紫鹃瞧上半日,见一只鹤脖子上银红的络子成形,笑道:“姑娘画的忒像了!”
那鹤如何,三步作一扭,因在花下,展着翅膀张着喙,霸王一个,又好呆也,面前好大一个湖,照的却是悠悠一云烟。
既写实,又有画意。
黛玉也不想自己略一晃神画着这只鹤出来,抿嘴道:“这张不好。”待要涂抹了去,青雀收拾了要走进来,因在窗外看见,拍手道:“姑娘好促狭,咱们使一张桌子长的绣绷,来日绣了挂在门帘上,那鹤若来了,对镜照影,也叫它羞上一羞!”
紫鹃听了,忙抢了去,笑央道:“姑娘便留着罢,我和青雀闲时绣二三脚,使人送皮儿来夹着棉花,冬日便作门帘挂着。多有趣呢!”
黛玉笑道都依你们便是。也不画了,因看外头风止,自己走出房门,歇在小亭上。
那西边忽地响起一支曲笛声来,借着满地纷红,空山流水间悠悠流转。黛玉笑道:“哪来的笛声,倒是恬淡有趣!”
紫鹃青雀才沏了茶,又呈上今年新摘得的杨梅子、枇杷,这两样因濯洗过呈在水晶盘里头,端的鲜艳剔透。一时问黛玉可要书来,黛玉笑道:“听那笛声有趣,去取琴来。若见那本《琴赋》在盒子上,也一并取来。”
黛玉即摆过桌案,净了手,宁心静气小半炷香,才素手开琴,略拂过琴弦试声,挑了几个弦。才跟《幽兰》调,那时节风复起,满地红花绿叶,西边笛声悠悠,这里琴声宣和,不紧不慢,扣着愈紧。笛声略高一度,那琴便随之而至,偏又不喧宾夺主,叫人好似听了一场阳春白雪,雅韵萦绕,满心怀的畅快。
那鹤华叫笛声琴声相引,步入石阶踏入东边听枫苑,便见着族弟鹤虞对着墙那头面壁吹笛,鱼秦负手围着石柱转悠。偏那弹琴之人功力了得,叫人不忍打断他二人琴笛相合。
因而在园子门庭处听了半日,因外头有人找,那鹤华才走出去。
黛玉一曲毕,本来便是偶然心思起了抚琴,并不接下去,对面也歇住。
黛玉正欲收琴,翻看《琴赋》,却听那吹笛人悠悠一曲,端的动人心弦。黛玉却觉轻佻,不知邻居是哪个人,恼道:“是我的不是了,便来乱缠。”因而复又坐下,焦尾古琴铮铮有声,却是一只《破阵曲》,其势强而声厚,便把那笛曲缠绵之意搅乱了。
黛玉微抬头,因叹道:“临近住着别家子弟就是不妥,少来纠缠是正经。”便把裙儿甩出个花来,由着紫鹃青雀两个收拾,自去正院寻贾敏去了。
再说墙那面,鹤虞放下笛子,鱼秦走过来,因道:“公子,我听时第一支尚好,第二支你便乱了阵脚。”
鹤虞长叹,“此道不通。”因要问鱼秦,外头说夫人来了,鹤虞正色整过衣裳,把笛子给鱼秦,才走出几步,便见他亲娘彭夫人立在跟前笑。
鹤虞忙行礼拜见,问过安好。
那彭夫人久不见自家孩儿,心下十分想念,因而道:“虞儿,你来。”将人上下看过后,又问都吃些甚么,鱼秦便把白日的吃食报上来。
那彭夫人见吃的都是些小食,因道:“是娘的不妥处,该叫族里余师傅跟来,叫你兄弟二人多受累。”又连唤鹤虞瘦了,正打算亲自到厨上煲汤。
正好叫鹤华之母颜夫人撞着,二人对视而笑,便也不急,彼此都去宅里各处探看。因见着正房没人住,她二人都不愿住着,只在儿子院边上择了清幽处相伴,因道起隔壁正是礼部尚书林海的宅子,商议明儿递了拜帖,邻居多个往来。
奥,大家冬至快乐呀,今天吃饺子还是汤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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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