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说到,贾敏同黛玉一行人坐船至都中,今早登岸即往荣国府来,自然是随贾母等人一块安置用饭。
你且看那贾敏安坐在贾母右手,拉着黛玉坐下了。又有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贾母又让邢夫人坐了,贾珠之妻李纨捧饭,凤姐儿安箸,王夫人进羹。鸳鸯执着个浮尘,李纨、凤姐儿又从中布让。一顿早饭下来,席间却是连咳嗽也不曾闻得。[1]
黛玉素来爱静,心下又十分挂念着那绛珠草,只是面上不曾显露。饭毕又有丫头上茶来,贾敏拦住了,道:“我倒罢了,玉儿从小要她饭粒咽尽了方用茶,这才不伤小儿脾胃。”
贾母道:“就依你。”丫头只好待黛玉用完最后一口,上茶漱口,方又上了吃的茶来。
一时间又撤下席面,贾母因问王夫人:“宝玉呢?”
“早时去了庙宇还愿,只怕还在那里用早饭。”王夫人看向黛玉,笑道:“外甥女儿还没见过你宝玉哥哥,那是个家里的‘混世魔王’,只别招惹了他,和姊妹们一处倒好。”
“二舅母说的是,我在这并不敢招惹了表兄,只和姊妹们一处。”黛玉答应,轻轻拉着贾敏的手。
贾敏道:“我们说话,怕也是闷着你了。”又唤了杨嬷嬷来,“带玉儿出去散散罢。”
“是了,让她小姊妹几个去说话,我们在这他们反不大自在。”贾母笑着让迎春姊妹几个也跟了去,李纨凤姐儿闲话几句也便退下。
李纨辞过凤姐儿自去了。凤姐儿出了荣庆堂,便有几个丫鬟婆子围上来嘘寒问暖,这是打量要牌子钥匙领差事了。凤姐儿先没搭理,睨了眼先问:“平儿呢?”
“平姑娘去看姑太太的屋子去了。”婆子跟着回道。
凤姐回了平日理事的抱厦大厅,平儿倒是先压着个婆子在那,婆子一面哭,一面骂,倒像是个委屈的。
“这是哪来的婆子?疯疯癫癫的?”
平儿回道:“我才刚去姑太太院子,这婆子便闹出事来了。”
“你闹了什么?”凤姐儿吊起眼对那婆子怒道,倒像是吃人的老虎。
那婆子见是凤姐儿噤声不敢回,只不住地磕头求饶。
平儿又凑在凤姐儿边上小声道:“她原是大太太的粗使婆子,只不知如何去了姑太太院子,翻了林姑娘的箱子,倒叫姑太太的丫头们一顿好骂。”
凤姐冷哼:“丢人都丢到亲戚家了,这厢也不必留她,打几大板叫牙人来一家子卖了去!”
那婆子听了大叫委屈:“奶奶,是我手一时不听使唤,想瞧一瞧林家来的家当!我没想……”
“还不快堵了她的嘴!”凤姐儿愈发狠了,指着下人推那婆子下去。
一时又软倒了,向平儿哭道:“你瞧瞧,我这才当家多久,府里头老嬷嬷哪个是好相与的,月银略少了慢了便来倚老卖老,夹木仓带棒,明着捧暗里藏着针呢。平日偷懒躲乏也罢了,这会倒来丢这个人。这会逐了这个手脏的出去,外面人看着我又撵人,还不知怎么歪道我威风呢!”
凤姐儿指着荣禧堂,又看着花园方向,“幸而这是个憨的,否则我一口气忿不过,早闹起来,大家都不必要这脸子了!”
平儿拿着手帕子给凤姐儿净脸,欲言又止:“奶奶的苦我知得的,只是我们这边卖了那个婆子,大太太那里……”
凤姐儿握住平儿的手腕子,拭泪微笑道:“姑太太远来是客,大太太合该让她三分,你且看我做。”
凤姐儿先使人去探邢夫人可回了,一面又让平儿去她嫁妆箱子里拿了些好物,又带了一只上好的手提箱子装着。整装后平儿出了垂花门,小厮们方拉过车来,凤姐儿即坐着往东去贾赦门里。
外面娇憨的笑声不断,正是贾赦养的一群小妾们在院子里玩耍。
“那婆子跟着咱们也久,二奶奶好端端拿了她去,可不是看不得太太的人了。”邢夫人在屋里喝茶,陪房王善保家的正在说婆子被凤姐儿带走的事。
邢夫人皱眉:“这婆子怎么跑去姑太太那里?”大老爷往日最是念着幼妹,她的人去那里作甚?
“怕是,有热闹去瞅瞅,再者咱们的人也殷勤,去帮姑太太的忙也不定。”王善保家的道,心里却是清楚那婆子怕是做了什么叫拿了去,可要真被赶出去,这不是下他们太太的脸么!
邢夫人斟酌道:“既是去帮忙,凤丫头拿了她也无理。你使人去了要她回来处置。”
“二奶奶来了。”一个小丫头进来道。
帘笼打起,凤姐儿解下披风,笑道:“我来瞧瞧太太。”
邢夫人哼声道:“正好,我也要使人问你呢。”
“那倒是巧了。”凤姐儿拿过平儿手上的箱子,“得了些时兴的玩意,我想着大老爷看了必是爱的就拿了来给太太。”
王善保家的接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好些玉石,形状古怪倒也好把玩,下面还垫着几条金子。
邢夫人见了便有些喜意:“我有句话问你,那婆子原是我的人,你拿去做什么道理?”
“那婆子原是去姑太太院子探热闹的,只是她老了些,手脚不伶俐险些摔了姑太太救命的花儿。惹得一众丫头们怒了。”
“好在平丫头来得是时候,岔开了去。我看她年纪也大了,经这一场吓唬还不如一家子出去生活。姑太太那我们也好做个交代。没得让亲戚说我们府上下人不好的,放出风声是太太爱老,叫她去抱儿孙罢。”
见凤姐儿说得恳切,邢夫人也觉得颇有道理,再者心里也有十分拉拢贾敏的思量,便点头让凤姐儿坐下一同吃茶。
凤姐儿道家里事务还未划清,便辞了。
这边王夫人倒还自在,搭着条半新的青缎子,背靠着坐褥,炕桌上点着一炉香。陪房周瑞家的坐在杌子上搭话。
“说是扬州那的码头被林御史封了查货呢,消息传不出来。传信人走的陆路又比水路慢了,姑太太跟着林姑娘来的事一概是不知的。”
“那便是了,外头混乱,消息都难递出来,反叫老太太悬心。”王夫人放下手串儿,又使周瑞家的拿过镜子来,照着道:“她生来娇贵的一个人,可怜见的,在扬州困病了那么些日子。”
周瑞家的又接过镜子,“姑老爷约莫也是相持不住了,才送姑太太和姑娘两个上来。我见行礼齐全,该是要住上一阵子的。”
王夫人听了颔首,因想起月前得了薛家的信,笑道:“都来得巧,我妹妹不日也该来京,还未见过外甥女儿。都说生的好,小小年纪,德言容工是俱全的。”
周瑞家的笑道:“也让我们沾沾薛大姑娘的福气。”王夫人点头摸着佛珠串便起身去了小佛堂。
且说迎春一干姊妹带着黛玉去贾府内逛房舍,已是叙了齿幼,迎面又碰到一个小公子来。
只见他身着一件大红箭袖,外罩着一件倭缎褂子,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脖子上还系着一块玉。[2]
公子柔声道:“姊妹们这是哪里去?且等我收拾了同你们顽。”众姊妹只是笑他,他也不恼。
黛玉便知这人是贾敏在家常说的二表兄贾宝玉了,悄悄退一步隐在杨嬷嬷身后。
探春笑道:“你从外面回来的?还是先去看老太太吧!”
宝玉应了声,又急匆匆去得远了。
探春道:“林姐姐莫要招他,平日有好的叫你倒罢了,没好的也叫你,这才不妥呢。倒是——”
“方才听得姐姐带了那救命的仙花来,不知我们姊妹可有缘一观?”
黛玉闻言更喜探春举止,三个姊妹都是一道的好,她道:“我正愁不能请各位姊妹去家里顽,如今来了我自要请你们的。”
三个姊妹都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贾敏院子已是布置完毕,黛玉同迎春等到了,自然是林家的众位丫鬟随侍。
黛玉虽小,却往炕上坐了,招呼着三姊妹也上了来,人挨人的十分亲密。琉璃和璎珞取了扬州带来的新鲜点心和茶水,往来礼让,倒也十分像样。
窗几上的绛珠听着小人儿娇言笑语,竟有些恍惚,又听三姊妹道:“这仙花竟好似哪里见过?”
迎春道:“府里并没这花的。”
“书里也不曾见过。”探春想了想,“倒是我们与这花有缘了,今日托林姐姐的福才见得。”
惜春年幼,只说:“林姐姐的花好看,回去我便要画它送给姐姐。”黛玉连声应好。
四个人儿说话间又是饮茶又是笑的,把个贾敏的院子弄得生动异常,本来该睡过去的绛珠又精神了好些,她细思:莫不是前世哭的太多,今生得多听笑声才能恢复?
荣庆堂。
贾敏和贾母正说话,丫鬟进来回道:“老太太,宝玉来了!”
只见那宝玉去了褂子,头戴紫金冠,进来便是先请老太太的安。贾母乐道:“好孩子,快起罢。来见过你姑妈。”
贾宝玉赶忙作揖:“姑妈好!”
贾敏看宝玉,道:“是个周正的好孩子,可曾读书了?”
“老爷请了先生教了半年,只读了《论语》。”宝玉低低道,看了一圈问贾敏,“姑妈在这,林妹妹呢?”
“你来的晚,你林妹妹和你姊妹们顽去了。”贾母道。宝玉听了痴痴的,缠着贾母要去看林妹妹。贾母瞧贾敏抿嘴摇头,便使宝玉回王夫人那去了,“你林妹妹累了,明日再让你去看她。”
宝玉只得退下。
是夜,贾母使鸳鸯去贾敏院子瞧黛玉,鸳鸯回来道:“林姑娘已是歇下了。”
贾敏留在荣庆堂,着一身寝衣,正替贾母退簪子等物事,鸳鸯接过了。
贾母道:“敏姐儿卸这簪子就好,也别累着了。”
贾敏手没有停,拿过木梳轻轻打理,“儿一去就是十来年,好不容易能伺候一回母亲。”
贾母回握住贾敏的手,又问林姑爷待人,贾敏一一回了。
“嫁去那么多年,并没有红过眼。”
“老爷是极好的,虽有几个姨娘在,平日也不大见得。病的两月里,公务繁忙也时常遣人问候。我这厢来了,便是老爷说的。‘离家多年,怎舍得骨肉分离’,教我回来住两个月,那便是他的心意了。”
有娘的孩子和没娘的,真真是不一样。若是林妹妹初入贾府便有母亲陪伴,也不至于刚来时无依靠,强装着小大人呢,发展到后面思母思父,由着贾府人作弄,一身才华白好看了,本是该骄矜的一个人,却被人说她孤高刻薄。宝钗虽好却过于世故了,唯有世外仙姝寂寞林才是我的心头宝。希望本文能将林妹妹写出个万分之一来。
绛珠同林黛玉本就是一个人,且看我继续写。男主安排在三章以后。
[注解]
[1]“你且看那贾敏安坐在贾母右手,……一顿早饭下来,席间却是咳嗽也不曾闻的。”此处饮食礼仪有参考原著。
[2]“只见他身着一件大红箭袖,外罩着一件倭缎褂子,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脖子上还系着一块玉。”此处描写有引用原著(少于25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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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