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夜里,贾母便头闷身酸,鼻塞声重。当下连忙请了大夫来诊脉下药,足足忙乱了一夜。到三更天,她些许发了点汗,身凉脉静,大家才放了心。次日,自然照旧服药调理。
如此数日,至等到贾敬送殡,她也未能痊愈,众人便留了宝玉在家侍奉。其余贾赦等人,自然率家人仆妇,一路哀哀戚戚发丧送至铁槛寺,至晚方归。
贾珍、尤氏并贾蓉仍旧在寺中守灵,等过了百日,才能扶柩回籍,家中事务,依旧托尤老娘并二姐、三姐照管。
是以,宝玉虽有心打探东府事项,因要探望贾母,又有读书等事,也不得十分出去,且那些到底是些阴私之事,一时半日也无处寻摸,竟也只能耽搁下来。
然而,惜春到底是嫡亲的女儿,且未出嫁,一应比照迎春三人也颇为不妥。宝玉再三斟酌,只得托付探春一二,次则劝说惜春,到底让她寻了个伤心过度,以致病了的托词,略吃两剂不着紧的汤药,聊以搪塞。
如此一来,探春反有些疑惑,不免寻他问了缘故。
要是旁事,宝玉说不得便尽数道明了,可事涉风化,多有污浊,且探春又不比黛玉,原是知道了一些,不好不告诉明白的,自然寻话搪塞。
探春道:“你这话却不实,也罢,你不说,我寻四妹妹问明白。”
宝玉只得拦下她,因道:“原是东府那边的事,现今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们两下里生出嫌隙,连我知道了,都不好告诉旁人,何必添一个你来?若真有事,我自然告诉你的。”
这话虽含糊,却也有个指向了。
探春略一思量,便道:“你既这么说,我就不问了。只既是那边的事,你开解开解四妹妹也罢了。到底有个亲疏远近的,连着你也不好十分插手,竟仔细些,免得连你都搅合里头去,伤了彼此的和气。”
兄妹两人说一阵,也不再提这事。
宝玉仍自提心,有意常去东府探查一二,无奈出殡后,贾珍一干家下人等多去铁槛寺料理事务了。那边也就尤老娘几个在正室居住,旁的仆妇人等不过看守门户,晚间巡更,并无旁事。
如此两三回,他又有后头府试要预备的,本要罢手,谁知两回都撞见贾琏,又都往正室那边去的,暗地里也曾听见两三句闲话,说着贾琏与尤二姐、尤三姐似有些勾连一类的话。
这些话往日贾宝玉前拥后簇,又不留意,休说听不着,就是听见了也不会在意。然则这时候,又是单身前来着意打探,又是念兹在兹的风化之事,怎能不提个心来。
是以,当日宝玉回来,就说与黛玉。
黛玉听了,也有些吃惊,然则这些小妾通房一类的事体,在贾府这样的人家中也是常情。虽说尤二姐、尤三姐系尤氏的继妹,可连着尤氏都是继室,要是贾琏有意纳她们为二房,说来也就尤氏略有些尴尬,旁的也并无不妥。
只是凤姐素日秉性,满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现今她又身怀有孕,将将要发动的时候,忽得撞见贾琏纳妾,且是二姐三姐这样的良家,多是要做正经二房的,要是一时心神震动,或生出什么事来,也是一件大不妥。
想到此处,黛玉便道:“这事怕是不妥。琏二哥哥的性情,你我皆知,况且这些个话,也不好听,万一惊动了凤姐姐,可怎么是好?”
宝玉道:“我原想着竟将这事说与凤姐姐,她自会料理。依着你看,竟是不妥了?”
听他这么说,黛玉反而有些犹豫。毕竟,凤姐颇有些风雷之性,眼下贾琏的事将发未发的,未必不能立时拦下。她想了想,终究到了外头,吩咐寻紫鹃回来,转头与宝玉道:“紫鹃向来细密,且与平儿好,且听听她的话。”
紫鹃回来,听说这一通事,她倒有些怔住。
先前黛玉暗中向她说了些惜春并东府的嫌隙,又有东府那边似有些龌龊阴私的事,她就颇有些震动。然而,后头宝玉不得其所,惜春哭丧一事也料理了,她只说这事大约就过去了。没想着,这两人竟还不罢休,且寻出后头贾琏偷娶尤二姐的苗头来。
只是,她本就聪敏知机,又早将这些事思来想去嚼烂的,半晌后回过神来,不消多想什么,就道:“这等事,必要先告诉平儿。她向来忠心,做事又周全妥当,也最知道二爷并二奶奶向日的性情。竟是依着她说得来做,最妥当。”
平儿为人,无人不知的,宝玉并黛玉听了,自然点头,又道:“既如此,这事竟托与你说去。你们向日好,既好说话,也免得引凤姐姐疑窦。”
紫鹃点头应下。
下晌,她就寻了个由头,往凤姐屋里去,说两句话就拉了平儿出来,就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与她,又道:
“现今二奶奶将将临产的人了。宝二爷纵然知道,也不合说出去,又怕一时忽得闹出来,二奶奶气恼着了。因先前四姑娘那些话,我们姑娘也知道了些,他才与我们商议——这事可不小,那到底是尤大奶奶的妹子,至不济,也要正经讨了来,做个二房的。”
从惜春说东府似有龌龊,到贾琏仿佛与尤二姐、尤三姐有染,饶是平儿有见识的,这时也听得有些怔忪。半日过去,她才叹一口气,竟不提旁个,先拉着紫鹃道:“还是你们姑娘有福,万万料不得,宝二爷平日里万事不管的,竟也有这样的心肠。”
紫鹃一笑,因道:“他哪日不是这么着?惯是伏低做小知冷着热的,又与我们姑娘什么干系?你这蹄子,说什么有福没福的。”
平儿也笑了,比出两根手指头,揶揄道:“真个没关系?这府里从上到下,哪个人能信?”
知道这说的是宝玉,紫鹃啐道:“真个跟了二奶奶,尽是嚼舌的。现还不饶人,你倒是说说,这桩事该是怎么区处?”
说及这个,平儿也收了那点笑,叹道:“还能怎么着,自然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心思重,又聪敏,事事摊在面前,寻法子了结倒还好。要是不然,她自家且要一番穷搜根治。既如此,倒还是省了前头的功夫,早回明了得好。再有,这回儿人事未成,又是家孝国孝的当头,又是有孕的,道理且在她这头,正能一股脑儿料理了。”
紫鹃点一点头,道:“虽这么说,你也缓缓着说,她虽养了这几个月,如今到底双身子的人,比不得往日。”
“你放心就是。”平儿笑道:“我们二爷什么性子,旁人不知道,我们还能不晓得?早就有些疑心,只这几个月不理论罢了。”
正说着,忽而小红过来来寻她,说是二奶奶要什么东西,平儿与紫鹃再说两句体己话,便辞了去。
回头到了凤姐跟前,不是旁事,正是寻前儿娘家人送来的百家衣。
这也有个话头,凤姐出嫁数年,大姐儿都四五岁了的,还没个儿子,娘家人自然着急的。因又有个风俗,将一百个男孩儿的旧衣裁下一块,做成一件衣裳,搁在枕头下,就能生个儿子。
是以,王家送了两件,偏今儿收拾床榻,将一件洗了,另一件又不知放在哪里去了。
平儿回去,到里头拾缀拾缀,就将那件取出,搁在枕头下,又扶着凤姐坐下:“奶奶仔细些儿。”
凤姐安然坐下,又躺在大引枕上,任平儿将丝被盖在肚腹上,掖了被角,自己取了一盅杏仁酪,略吃了两口,才笑道:
“紫鹃那蹄子过来,没两句话就忙忙着拉了你出去,又说了这半日的话,究竟为了什么?想是这一阵家里也没个人照管,她们姊妹或是短了什么,倒也不好张口,便来问你?”
平儿叹道:“哪里是为了这样的小事!不是为了旁个,正是为了二奶奶呢。”
“这又怎么说?”凤姐心下急转,只片刻就道:“旁的都是正经缘故,理论不了,难道是二爷又生出事来?可她们姊妹在里头,我都不知道的,她又如何知道?”
“她们自然不晓得外头的事。偏有个宝玉。”平儿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与凤姐。
她是深知的,凤姐好嫉妒是真,可没个男孩儿傍身更是真。这一胎人人都说是个男孩,凤姐这一阵也不十分理论贾琏的去处,便能看出。
是以,她说出来,也不怕凤姐真的气着,不过言辞委婉了些,又说及宝玉、黛玉两人的担忧,明里暗里拿话劝了再三。
凤姐果然没气狠了,虽是咬牙,面色倒还好,口里也只是冷哼:“我只说他们兄弟常在一处,也不理论。没料着,他倒是寻了个好去处!”
平儿道:“这要不是宝二爷,谁个能知道?这家孝国孝两重的孝,那边又乏人料理,我们爷素日心肠也软和,只说是帮衬去了,哪里料得有这样的事!”
她这里说着,那边凤姐早已计上心头,冷笑道:“你去唤旺儿来,我有事吩咐。”
没想到现在才能补上-_-||,这段剧情我还蛮喜欢的哈,尽量这几天写完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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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