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来总觉得身边人有些不对劲,他这一日难得去了皇后宫中。皇后与他结缡数十载,纵然最初并非是因为情爱而在一处,这些年下来,也总有了亲人的情分。
他人到中年时,与秋贵妃一见倾心,纵然最初因为脑子不怎么清楚,有过想要废后的心思,却也在闻仲一番话下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年总未让秋贵妃越过皇后去。
往常他来皇后宫中,夫妻两个总会说说话,然后再谈一谈对于儿子的教育问题,之后一起用晚膳,饭后他回自己的殿中批折子,皇后则查阅这一日宫中上下所用银钱。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合作伙伴了。
只是这一日来,他却没见到姜皇后,于是他叫住了从廊角转过来正要走到近前的宫女,问道:“皇后呢?”
那宫女行了一礼,深深地垂着头,恭谨地答道:“皇后和秋贵妃在后花园赏花呢,说是秋家小姐和元家公子成婚,宫中也要有赏赐,而且经由此事,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婚事也要提上议程了。”
“皇后所思有理,既如此,朕便不去打扰了。”皇帝点了点头,正要吩咐回銮,却见到皇后的仪仗正从宫门处徐徐行来,皇后坐在辇上,面无表情,远远看去,像是个木雕泥塑,毫无生气。
他一时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定神仔细看去,发现那些打着仪仗的宫人和皇后的神情如出一辙,全都不似活人,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仪仗到了近处,那些宫人像是被触发了什么一样,脸上一个个的都带上了不同的表情,鲜活起来。辇上的皇后也是一样,她看见了皇帝,忙让人放下车辇,她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来,快步走到皇帝身边行礼。
“皇后不必多礼。”皇帝抬手扶起了皇后,触手微凉,他低头看了看,关怀道,“如今已经入了夏,皇后的手怎么这么凉,还是让太医经常过来诊脉,也莫要过于辛劳。”
姜皇后笑了笑,“陛下说的是,我原也想将宫中事务分出一半交由秋贵妃处理,只是她的身子也不是太好,之前与陛下提过几次,陛下的意思也是免了秋贵妃操劳。我准备着等到这桩婚事之后,让苏妃和黄妃逐渐接手。”
“你处置宫中事务多年,各种门道都十分清楚,好好调理她们两个,免得让她们每日里闲暇下来,总是想些有的没的。”皇帝携着皇后的手走进殿中,“这桩婚事过后,秋贵妃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有些不怎么麻烦的事情你也可以交给她去做。”
“是,秋贵妃聪慧,有她在,我也能休息休息。”皇后坐下来,宫人上了茶水点心就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下了贴身的宫女太监。
皇帝将之前那一点疑惑压在心底,喝了口茶水,说道:“秋家这桩婚事算是这十几年来最大的喜事了,而且这还是宫中赐下的婚事,务必要好生办理,切勿出岔子。”
皇后郑重应下,“我已经与秋贵妃说了此事,她会处理好秋家那边的一切事情,而元家这边却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你是说老二和老三和元家的关系。”
“是,老二和元家三公子相交甚密,老三和二公子关系最好,而且,我前不久倒是还听说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皇后说起这事也觉得头痛,“老二之前在柳城似乎是放出话来,他对秋家姑娘有意,恐怕秋贵妃也是听说了这个传闻,才赶紧请陛下给秋家姑娘和元二公子赐婚吧!”
“只是,秋家不想与皇室牵扯上关系,但是他们和元家成了姻亲,怕是之后也不能避免地参与进来。”
皇帝将茶盏放在桌上,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秋家一向持重,便是朕,都不敢放言自己真的得到了秋家的效忠,不过秋家这些年虽然名闻天下,却一直清明,这倒是让朕都不得不佩服秋家的家风。”
“我这几个傻儿子还觉得自己能够借由姻亲来拉拢住秋家,可真是笑话。”他抚掌大笑,“好!就让我这几个傻儿子去撞一撞南墙,这才能够明白这世上的事不是都如他们想的那般。”
皇后有些无奈地问道:“那秋家?”
“秋家这些年本本分分的做事,没什么错处,朕很喜欢这样的臣子,聪明本分,却又能够真正地做实事,所以朕不介意给他们足够的荣宠。而且,他们家这位长女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朕对于喜欢的晚辈还是很大度的。”
“元家那几个小子还不够格,元二当初若是入朝为官,这几年调理下来,或许如今在朝中很能说得上话,可惜他们家以他年纪尚小为名,没让他做官,这手段就嫩了些。”
皇帝想起自己看到的从柳城那边传上来的消息,摇了摇头,“那么明显的手段,他居然会被困在柳城这许多时日,可见平日里过得过于顺遂。元三吗,聪明是聪明,但是也是个心不在此的,和元家老大一样,若是真的放在朝中,也不过是白占了两个位置。”
“所以,无论是秋家还是元家,都不需要担忧。”
皇后颔首:“既是如此,那么这婚事办的盛大一些,想来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再有,两位皇子的婚事又该如何?这也是紧紧重要的事情了,我和秋贵妃让人去看了各家的姑娘,倒是选出来了一些人,我准备明日也让苏妃和黄妃也来参详,毕竟她们分别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
“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老二和老三若是有了看中的,只要人品不差就好,不必强行要求品貌家世。”
“我知道了,宫中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了,过几日秋贵妃想要见一见秋家姑娘,我想着,这既然是宫里赐婚,为了显示皇家的恩德,以及看在秋贵妃的面上,不如让秋家姑娘从宫中出嫁。”皇后思忖着说道,“秋家和元家虽然家世相当,但是比起一贯持正的秋家,元家这几年也有些自傲了。”
“若是秋姑娘和元公子婚后和睦也便罢了,只怕是元家觉得自家和两位皇子关系密切,总觉得压了秋家一头,婚后难免有轻视秋姑娘之处,若是她从宫中出嫁,陛下再赏赐一个郡主之类的名头,想来秋姑娘婚后也能过得自在些。”
皇帝笑道:“还是皇后想得周道,只是秋家家底不差,若是从宫中出嫁,难免落了秋家的面子,不如先下旨封她为郡主,让她进宫谢恩,之后从宫中回到秋家,再从秋家出嫁。”
他想了想,一锤定音道:“就这样办了,秋贵妃那里朕去和她提一句,后日命妇入宫,你记得好生敲打敲打元家。老大之前和老二闹得不太愉快,你提点提点老大,他一个做兄长的,无谓和两个弟弟计较太多,毕竟,他这些年也没有什么错处。”
“是,我会好好提点老大的。”皇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朕还有折子要批阅,今日便不在你这里用晚膳了,等到太医给朕请完脉,朕就让他过来你这里,你要好好调理身子,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就都交给苏妃和黄妃去做。”
皇帝说完后,站起身免了皇后的礼数,直接走了。皇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当宫女将殿门合上后,她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步子机械地走回了后殿,脱下外袍,安静地躺上床,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以她为中心,这座偌大的宫殿中的人由近及远,都慢慢陷入了凝滞的状态。像是所有的生机都随着皇帝的离去而消失了一样,随着夜色降临,这并未点亮灯火的宫殿看上去分外可怖。
秋贵妃坐在车辇上,前往皇帝所在的宫室,途中路过皇后的宫殿,她看着这毫无生机的宫殿,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的目光从抬着车辇的同样的宛如木雕泥塑一般的宫人身上掠过,随即收回。
她安宁地坐着,身子随着宫人的走动轻轻摇摆着,在她身后,是全然的黑暗。
——
秋安昙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在放下帘子的床上细细看着那几幅地图。极北之地她是一定去过的,而且听元浮黎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她应该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还建起了房屋。
这意味着她前往那里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的,并且为了这个目标她做出了许多的努力。在极北之地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才遇到了元浮黎,之后是孔宣,然后因为地动她前往了柳城,最后回到郯城。
那么她和元浮黎的记忆出现了不吻合的地方,只是她现在还得从更多人口中确定事实,她得确定到底是自己,还是元浮黎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极北之地有宝藏。”这是她看过地图之后能够确定的唯一一件事情,但是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为了探寻宝藏而跑到极北之地那样的苦寒之地的人。
“我是因为一个比宝藏更重要的东西,才前往极北之地的。”
秋安昙很明确这一点,只是,她自小生活无忧无虑,父母十分关照她,家中也从未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有元浮黎这个青梅竹马在,怎么看她都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是不可能去极北之地的。
她被这个封锁住关键所在的锁难住了,正当她思索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响动,她将地图放回木盒中,推回原来的位置,掀开了帘子一角,看见胡姬端着热乎乎的鸡汤走进来。
“小姐,赶紧把汤喝了,一会儿饭后还要喝药,看小姐的样子,今日的药应该能够减些剂量。”胡姬将鸡汤放在桌上,担忧地叹息道,“那天和元二公子见面后,您就有些魂不守舍,还着了凉。”
“是我的不是啦!”秋安昙捧起汤碗,喝了一口,她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看不出丝毫破绽。
胡姬知道自己说不动自家小姐,只能摇了摇头道:“秋贵妃从宫中传下旨意来,让您三日后进宫面圣,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做准备了,让我过来告诉您,让您也提早做好准备。”
秋安昙郑重地点了点头,胡姬能够看出她的认真,不由得欣慰起来。
秋安昙也很欣慰,这就是想睡觉有人递来了枕头,她会好好准备这一次面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