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安昙没有看到的地方,她的母亲正站在无垠的荒地中,无数建筑物拔地而起,短短数息就形成了小小的一片城镇。
胡姬侍立在一旁,手上捧着墨玉盆,盆中有杨柳枝垂挂下来。
“女娲娘娘,为何您不把真相告知小姐?”
“告知她有何用?”女娲侧身拿起了杨柳枝,沾着墨玉盆中漆黑的汁液随手一甩,漆黑饱满的一滴滴的液体落在地上,很快蔓延开来,从逐渐扩大的黑色中,无数个人走了出来——当他们被赋予人这个概念的时候,他们便自发拥有了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身份、知识、衣物以及住处。
这些人初时眼神茫然,在接受了该拥有的知识的那一刻过去后,他们便自发地两三成群地向着不同的建筑物走去。土地中有农作物在飞速成长,随着女娲不断的完善,不多时,这片城镇便和其他地方毫无二致。
女娲将杨柳枝放回了墨玉盆中,抬袖一挥,便将两件法器收回。胡姬放下手,跟在女娲身后走进了城镇中,她小心地在一旁看着女娲的脸色,不出意料地发现女娲的脸色逐渐沉下来。
“女娲娘娘,这一次,也没有和您心意的人吗?”
“不知为何,从阿昙出生后,我所创造出的人便再没有与她资质相差无几的。”女娲看着周围个个脸上带笑的人,皱起了眉,“我并不要求他们和洪荒上的其他存在一般有着强健的体魄,但是在头脑上,他们一定要强过其他存在,因为这是他们的立身之基。”
“人,才是未来主宰洪荒的存在。这既是天道的意思,也是道祖的意思,几次天地大劫过去后,我等的存在已经隐隐不为此方世界所容,这一次封神便是一次较量。若是人不能成功地在洪荒上占据一席之地,成为我等与此方世界的衔接,未来我等或许会身死道消。”
胡姬知道此事的严峻,只是她仍旧有不解之处,于是她也就问了出来:“女娲娘娘,可是如今洪荒上早就有了人,实际上,您当初成为圣人不就是因为创造了人吗?为何还要继续创造下去,我看现在的那位商的大王帝辛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虽说个人生活有些荤素不忌,但是大节上总是无亏的。”
女娲将这座城镇中的人都一一看过,最后摇了摇头,带着胡姬离开,“但是还不够,你觉得我等圣人和我等之下的修士修行是为了什么?”
“您和其他几位圣人早就与天道相连,与天同寿,我连大罗金仙都不是,自然不好揣测。”胡姬仔细思索着说,“和我法力相近的姐妹们修行都是为了更长的寿命,更高的地位,也为了不再受比我们修为高的人的压迫,其他的也有真心想要修得大道的。”
“不错,其实修行也不过就为了这么一点儿事,我等圣人不过是出身好了一些,得了天时地利,这才能够高居九天,一些你们觉得困扰的事情与我等而言毫无意义,然而我等终究也受制于天道和此方世界。”
女娲叹息道:“昔年我等圣人曾有过一次谈话,那时元始和通天还能好好坐在一张桌子上,那一次通天半开玩笑地说,若是真有一日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他便干脆重开地风水火,再建一个新的世界。这话说完后不久,他和元始之间的矛盾就十分离奇地爆发,这之后数百年间,通天都未再涉足昆仑山。”
胡姬悚然一惊,她看着女娲,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莫非这是——”
她看到女娲对她略一点头,便知道后面的话不能再说下去。只是那种突然得知真相的巨大的震撼感令她出了一身冷汗,“那小姐那边该如何?昨日极北之地那场地动,得到消息的不止我们,那些人是进不来,但是不是人的却不一定。依照小姐的性子,她八成是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和她解释清楚,将来有一日真相大白,怕是会伤了您和她的情分。”
“她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在这里,她会非常安全,她想要的一切都能够得到,她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不需要和外头那些人一样要面对随时都会降临的灾难,也不必让那些没安好心的人事事都算计到她头上。”
女娲说着看向了胡姬,她的声音很平静,面上也很和缓,只是胡姬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寒颤,“你只需要想想你的那位前辈,其余的想必不用我说了。做好你分内的事情,若是阿昙有一日知道了真相,只要不是从你嘴里说出去的,你必然不会受到牵连。”
“我明白了!”
——
女娲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伏羲坐在池边正在推演先天八卦,见她走过来,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觉得一次两次这样无妨,但是已经实验了这么多次还不成,定然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捣鬼了。”女娲在一旁坐下,她神色严峻地看着卦象,“原本我以为阿昙会是哪个特殊的人,只是这些年下来,无论是天象还是卦象,都找不到任何一点符合之处,可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特殊的。”
“我早说你不要对人或是某个特定的对象有过多的关爱,这不仅会使你关爱之人受到特别的关注,还会对你造成一定的危害。”伏羲伸手挥散了卦象,他看着女娲,言语很是严肃,“阿昙的确是个好孩子,虽然最初我不是很看好她,但这些年下来,也是有了感情的。你莫要忘了,有朝一日,你我与她很可能会对立。”
“即便是你创造了人。”
女娲闭上了眼睛,她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清楚,只是如今不管是因为我一己私心,还是处于大局,我都不能不从自己的造物中选出一些人让他们经历残酷的事情。为了封神的这件事,那两个闹得天翻地覆,却还是不得不看着门下弟子像是突然昏了头一样出门找死,若不是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一线生机,现在的洪荒怕早已是尸横遍野。”
“更何况西边的准提和接引也想要插上一脚,他们两个当年发下宏愿,先成了圣人,之后再慢慢偿还当年的愿望,这让他们两个有些不择手段,死在他们两个手下的是最惨的。”
“看到那些死去的,再看看为了活下去而不断挣扎的,我一时间竟然有些庆幸,阿昙不是那个特殊的人,这样她就不需要担负那样庞大的责任。她可以生活在这里,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女娲说着有些黯然,“兄长,我就只有这一点点的私心,难道都不能实现吗?”
伏羲也叹了口气,“当年你第一次告诉我阿昙的存在,告诉我你很关照这孩子,我那时劝你莫要花费太多的心思在她身上,所以强行拉着你出门去。后来你也明白明面上不能过于关照阿昙,让她成为一个靶子,结果却导致狐族之人将阿昙拘禁在小院中数年。”
“那之后,你和我说,让我推演阿昙的命数。结果出来后你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这里,也终于可以不再做着嘴上说着关爱实际上却在伤害阿昙的事。然而阿昙却不再亲近你我,这件事,错在我。”
伏羲拉住了女娲的手,“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如何打算的?”
“既然阿昙的卦象很普通,那么一些事便不需要让她知道,让她一辈子都生活得干干净净不好吗?”女娲睁开眼睛,神色凌厉起来,“至于洪荒,说起来,一开始便是元始和通天的事情,原就与你我无关。最初我的确是有了想要从中渔利的心思,毕竟你我出身妖族,而现在的妖族已经凋零,但是自从有了这一线生机,我想着不如将妖族尽皆迁到极北之地,没了洪荒诸人的威胁,妖族得以延续,而你我对人族又有大恩,无论如何,你我日后都会被两族供奉,何必再去争洪荒那些掺杂了诸多麻烦的东西。”
“元始和通天最初是为了避开那封神榜,后来心思自然也不纯了,老子避世不出,但若是两个弟弟真的不死不休,他这做兄长的一定得出面。更不要说时时刻刻打算着截人的准提和接引了,说起他们两个......”女娲冷笑一声,“前些日子,孔宣被埋伏了,他们两个就在截教金鳌岛的不远处对刚从岛上出来的孔宣动了手。”
“至于名义吗,说是什么孔宣对两位圣人不敬。我倒是也想问问,两位圣人一见面就直接动了杀招,难道孔宣还得先问个好礼让几招吗?孔宣现在在阿昙身边,阿昙的安全是有保障的,日后妖族迁往极北之地,有孔宣在,他们也会承认阿昙的身份。”
“若是真的有不得已的情况出现,有他们在,定然能够保得阿昙的平安。”
伏羲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就这么办吧,既然要将妖族尽皆迁过来,也不好后此即彼,通天的截教素来讲的是‘有教无类’,妖族众人得了截教许多庇佑,我们不再插手洪荒上的事情,截教中妖族的事情想要解决就要通过通天,我们算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现下,先看看这边情势如何,再与通天谈一谈好了。”
他们又细细筹谋了一会儿,见着天色黑了,这才返回郯城的宅子里,并立刻派人前往极北之地将秋安昙接回来。
而正被他们关注着的秋安昙,此时却和孔宣站在柳城的城墙下、人群中,等待着守城官兵的核验,孔宣借着他不符合常理的眼神看到了贴在城墙外的通缉令。
二皇子在柳城遇刺,性命垂危,陛下病中震怒,向天下发布通缉文书,要求各处城镇务必严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刺客。
柳城这座远离京城的小小城池,终于带来了这场争斗的第一朵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