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对完该确定的事项后,将药水倒入小杯子,该时段的药物取出放入另一个空杯,把两者拿起,修曼走向背对着她的病人。
“先生,吃药了,我们要先核对一下您的名字以及生日。”
回应她的是病人的不合作“我不吃药!快走开!吃了药也不会好!”
她替他倒水“但这药能帮你缓解不适,还是请您配合。”
修曼拿着两个小药杯还有水杯想请他配合,谁料那个病患一翻身就直接掀了她的水杯,还把她往后一推。
“快滚!!!”
猝不及防的推搡让水杯与药水往后泼洒在她的衣服上,而本人也踉跄几步后被扶住。
这样的情况在这些日子以来其实屡见不鲜,被没有希望治愈的疾病缠身,无论是谁都会产生自暴自弃与愤怒。
一双手及时抬起扶住她往后踉跄的身躯,修曼往旁边看向罗,低声道了声谢,其他护理师也看见动静过来,劝她还是去把一身被药液与水染湿的衣服换下。
修曼点了点头,跟着罗走去楼梯口上楼换衣服。
男孩抬头看着身旁的少女,纯白的衣服被药水染上颜色,脸上神情没有怒意,一改往日的神采飞扬,现在的她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疲倦与麻木。
他张嘴,话还没说出就被人抢先。
“跟同学道别了”海蓝色的眼眸往下瞥他。
罗闭上嘴,点头。
此时外头又传来爆炸的声响,连身处建筑物内都能清晰听见,可见其威力之大。
弗雷凡斯的人民在几天前开始了反扑,以临时组成的民兵和国内源源不绝的铅弹对抗外头的封锁。
但这样的反抗无疑是让邻国有了更正当的理由清除他们眼中的这个病原。
在这样战火纷飞的时期,据修女说,有邻国的士兵愿意让小孩子们搭上避难船离开,然而罗因为妹妹不愿搭船,所以刚刚去跟自己的同学们跟修女做最后的道别。
毕竟还不晓得有没有办法再见。
在经过苏西莫尔的办公室时,两人都能从虚掩的门缝间,听见从里头漏出的怒吼。
“医生已经不够了!血液也不足!什么都没有了!”
“一定能有什么方法把珀铅从体内排出,也不会传染!”
随着拍桌的声响,医生吼道“为什么政府不报导这些啊!!!”
「咔将。」
电话虫无情挂断的声音是如此明显。
知道真相的家伙三缄其口,任凭外界的加害,而他们只是在一旁漠然旁观着一切。
男孩低下头,帽沿阴影遮住眼神,双拳逐渐握紧。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拳头,体温比一般人都低,生着茧也不柔软,却莫名带着让人宽心的可靠感。
他抬头望向握住他的人,她却只是直视前方。
“走吧,去看看拉米吧。”
她掌心的拳头慢慢松开,最后也握住她的手。
走回自己的房间,修曼关上门,将身上脏衣服换下,以湿毛巾稍微擦过身上碰到药水的地方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感觉到腹中传来饥饿感,她想也不想打开衣柜拿出了自己背包准备拿营养剂应付。
打开背包,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一罐罐的萤绿色液体,她顿时一愣。
这是一种稀释后能增强自身体质的药剂,如果是原液更能达到自愈的效果,但却也要接受相对的痛苦,可只要挨过,就能治愈身上一切异常,白胡子就是接受了整整一袋药剂从而治好自己疾病的。
这就是世界最天才科学家的「魔法」。
也许……它能成为转机……
修曼拿起了其中一小罐,快步想走出去,但理智却拦住了她。
的确是「魔法」,可这样的魔法除了她与安洁尔和白胡子那个传奇,还有谁能承受完整的原液,而如果要进行稀释,务必会揭开她的身份。
在最初的激动冷却过后,她仍是拿着它走了出去。
无论结果如何,她总要一试。
就在经过拉米房间时,听见了女孩对兄长的询问。
“外面为什么那么吵啊……”
明明平时是那么开朗活泼的孩子,现在却连说句话都那么虚弱。
她站定在门口,凝视着床上那个皮肤苍白,眼下发黑的孩子。
“是节日庆典,弗雷凡斯一直都这样热闹的!”
罗将外头的枪声与爆炸声,说成了庆典的热闹。
“快点好起来,我们再一起去庆典!”
握着妹妹的手,男孩对妹妹这样说着。
然而这时,不管是床边的男孩还是门口的少女都听见了医院大门被以蛮力踹开的声音。
修曼心下一紧,与罗对视一眼,明明没说话却都默契进行了接下来的动作,她进房关了灯,罗则是把拉米带到衣柜里藏进去。
“拉米,忍耐一下哦。”
此时最年长的走到他身边,也想把他抱进去,然而男孩后退一步,拒绝了,坚持着要与她一起行动。
听到楼下传来的数声枪响,修曼也没时间与他争论了,把衣柜门关上后两人便赶紧下了楼。
在到一楼时,在转角处,他们一齐停下脚步,藏身在走廊上的推车后。
“感染者两名,清除完毕。”
那些穿着隔离服的士兵跑过前面的走道,对着对讲机报备着。
他们等到那些人离开后才再度迈开步伐,最先到的是院长办公室,却看见了此生梦魇的开端。
窗户的玻璃破开,原本整齐的桌椅现在却凌乱不堪,点滴架上的点滴袋破开,溶液全漏了出来,在底下逐渐形成小水滩,它随着液体的滴落逐渐扩散,最后染到鲜红。
熟悉的夫妇躺在血泊中,了无声息,散开的血液与点滴液融合。
他们……死了
这个讯息太过震撼,修曼一时之间无法明白,大脑拒绝接受这对和蔼的夫妻成了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尸体一样的死者。
「妳是个很好的孩子,不要在意那些把妳赶出来的人。」
她失神往前踏出一步。
「辛苦啦!」
眼眶酸涩,眸中神采不再,只余恍惚与无措。
「修曼生日快乐!」
她听见了悲恸的哭嚎,恍然间像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
“爸爸!!!妈妈!!!”
罗大哭着扑上父母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她也想上前,可却发现自己就连再度往前迈出几步步都困难,她试着想发出声音,张口却只能挤出几声呜咽。
“还有人在!!!”
这声呼喊伴随而来的是越来越近的奔跑声。
这句话惊醒了修曼,她顾不上其他的,忙上前抱住了罗,而子弹擦过背后射入墙壁。
她护着怀里的孩子,用后背撞破窗户,跌到铺满玻璃碎片的地上,感觉到它们扎入自己的血肉。
没时间取出,她紧紧抱着他,一边闪过子弹,一边逃跑。
曾经热闹的街道上满是火焰,认识或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成了道路上的尸体。
她跑到桥边,越过了扶手藏身在桥底下,捂住嘴死死不让一点声音泄出,听着头上那些人的脚步声远离。
然后她抬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城镇,感觉着怀中孩子的颤抖,修曼选择使用了自己的见闻色。
这无疑是最坏的打算,她的见闻色霸气能将所感知到的一切都会传回给主人,包含痛苦绝望的情感,这也是为什么她近期一直不使用的原因。
那些负面情绪就像一个泥潭,拉着人往下坠。
可为了罗的安全她不得不用。
努力与情感做抗争,她想回医院找拉米,可在此时却发现几座桥后的水道边传出几道枪响。
“那是避难船的方向……”
罗喃喃着。
修曼赶紧离开桥下赶往那里。
哪怕救下一个人都好……!!!
可最后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教会的孩子们与修女倒在地上,失去了生命。
「罗,世界上不存在什么绝望,慈悲的援助之手一定会伸向你我的。」
那时温柔说着这句话的女人苍白的脸上是满脸的泪痕,手边的泥土有着深深的痕迹。
男孩紧紧咬牙,最后放声大哭,手不断捶打着少女的肩膀,像是想要发泄胸中的痛楚。
“修女!!!大家!!!”在哭声中是男孩模糊的大喊。
“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啊……
修曼无视他的捶打带来的疼痛,一下下拍抚着他,任着他发泄的举动,承受着这些,一语不发。
但是不等男孩哭完,她的感知察觉到了医院的异常,她只能再抱着他离开。
她怀抱着罗,在毁灭之中奔跑着,房屋只剩残破瓦砾,一起走过的街道淌着血与尸体,曾经相识的人变成了冰冷的遗体。
最后,她终于到了医院。
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建筑被熊熊烈火吞噬,气流带起灰烬,拂过她圆睁的眸旁,耳边传来了男孩再一次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震惊与慌乱之下,理智却还是持续作用,感知扫过医院,在感觉到拉米的房间那里还有一个气息时,说话的能力重新回归,她蹲下身,把罗放下来,扳过他沾满泪水的脸。
“现在,去南边,那里国力最弱,现在更是只剩几个人。”吐出这些话后,她发觉自己近乎窒息,深吸一口气后再道“你很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做!”
“拜托,活下去。”她的神情柔和下来,带着悲伤“然后——”
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句话梗在喉头,无法说出,她咬唇,最后却道“要相信人性。”
她温柔擦干他的眼泪“你很聪明,所以一定能分辨谁可以相信。”
“要相信人性仍有光明。”
她自己都不信这些话,可如果不这样,这个孩子的人生彻底堕入黑暗就毁了。
“还有,到外面去,一定会有一些愚蠢的家伙怕你,给你贴上标签,但「怪物」也好,「感染者」也罢,一个标签是没办法概括一切的。 ”
她向前抵住他的额头,像是要把自己脑中想法传递给他“要记得,你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称呼,你是罗。”
是那个别扭的青蛙君。
修曼站起身,面向被烈火灼烧的医院,火光映出她眸中坚定信念。
罗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少女回头,朝他笑了笑,弯起的眉眼如往日,但却毫不犹豫摆脱掉他的手。
“罗,走吧。”
“我会把你最后的一切救出来。”
她转身,毅然决然冲入火焰中。
男孩的手垂下。
不知道等了多久,始终没有人出来。
他擦掉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又流下的泪水。
她回不来了。
罗跑向南方。
修曼在浓烟密布的火场中,别过头咳嗽,周身温度高的可怕,她躲开火焰,艰难上到了三楼,正要往那还没被烈火扩散的房间去时,头顶的梁柱突然往下落,砸到了她的脚。
“还有一名感染者!”
听到这个声音,她撑起身子往后一看。
那些人竟然还在,穿着防护服,站在二楼楼梯上,拿着枪指向她,不把这栋建筑物所有的生命抹除不罢休。
枪声响起,子弹从背后斜穿过她的胸膛,血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可她却没倒下。
纤细的手伸出,轻而易举移开了腿上的重担,然后缓缓站起,金发垂下让人无法得知她现在的神情。
惊恐之下,士兵们连续朝她开了数枪,但那个染血的身影仍然没有倒下。
“怪物!是怪物!!”
“剃。”
少女眨眼间到了他们面前,下手狠戾而迅速,拳拳到肉,熟练得像是为此而生一般。
她最后放手,让那些人在自己制造出来的火焰中倒下。
也许真的被平和迷了眼,导致她自己都忘了——她本来就是个怪物。
她转身往拉米房间奔去,打开门并把衣柜中昏倒的小女孩抱了出来。
幸好房间还没有太多的浓烟进入。
确定她的呼吸平稳后,再抱着她跑到自己的房间,带上背包,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在准备踏出时,眼角瞥见摆在桌上的深蓝色发框。
不做思考,她把头顶的护士帽摘下,戴上那个发框,接着头也不回冲到阳台上,最后一跃而下。
在急速下降时,她往下一踩,明明是虚无却好似踩到了台阶,她走上那个隐形的台阶,于空中奔跑。
直到在将出国境时,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过往的一切尽数成为了灰烬,火光照亮这片天空。
白色城镇弗雷凡斯,就此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