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堂吉诃德以来第一次,你认真考虑起绑架柯拉松。
会议结束后正好是晚餐时间,后勤杂役鱼贯而入,点燃壁灯,撤掉茶杯,铺开桌布,放置餐具,最后是各式佳肴流水一样摆上桌,将整张餐桌占得满满当当。
大人有美酒,小孩有饮料,连调料罐都不缺一席之地,若是有外人在场,只怕会以为这是什么高门晚宴,而非海贼聚餐。
你的目光在众人之间逡巡。
这些**凡胎至今对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你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他们精孔未开的眼睛看不到你身上的「气」正悄然流向四肢,只要速度够快,你甚至可以让他们排着队去找海军自首。
与其费劲给柯拉松打掩护,不如从根源上替他解决问题。
诚然你并不讨厌堂吉诃德,但柯拉松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像风筝需要线,船舶需要锚。
在这了无趣味的世界里,在这漫无目的生命中。
细如发丝的长针在掌心浮现而出,你率先锁定多弗朗明哥,视线却偏移开来落在桌面,看起来就像是在思索今晚吃什么。
隐藏杀气是暗杀者的必修技能,你已经炉火纯青,多弗朗明哥毫无察觉,正在往衣领上系餐巾。
贵族们永远无法预料自己会死于繁文缛节的哪一节。
你在他低头整理餐巾的一瞬间站起来。
与此同时,柯拉松突然在桌子下面踩住你的脚,警告一般有点用力,面上却纹丝不动。
你顿了顿,若无其事地伸手到他面前拿起一瓶酒,手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柯拉松在你拔出瓶塞之前飞快地夺走酒瓶,越过你放在乔拉和古拉迪乌斯之间,接着对一直跟在杂役身后忙里忙外的Baby5招了招手。
Baby5作为女仆理解力非凡,立刻端着一托盘的儿童饮料跑过来。
“这里有果汁、汽水和牛奶,你要哪一种?”
良机已失,一时冲动也冷却下来,你干脆坐回原位,气定神闲地看着柯拉松。
“你觉得我适合哪一种?”
柯拉松拿起一杯牛奶,温度适宜,奶香浓郁,引得乔拉怀里的德林杰扭动身子、伸长脖子,咿咿呀呀地抗议。
乔拉把他的奶瓶塞进他嘴里。
餐桌说大不大,谁都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事,见你捧着牛奶一脸微妙,迪亚曼蒂带头大笑:“你都多大了竟然跟小婴儿抢口粮!”
多弗朗明哥也无奈地说道:“柯拉松,你到现在都没看出来她不是普通的小鬼吗?”
柯拉松的回答是捧起饭碗。
他吃饭的时候谁也别想打扰。
晚餐刚刚开席没多久,特拉法尔加·罗溜进据点。
长期的食不果腹让他比一只小猫也重不了多少,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脏兮兮的身影出现在灯下时,已经离餐桌很近了。
相较于之前的半死不活,现在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面对满桌美味佳肴,本能的生理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腹中鸣响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但没有一个人分给他哪怕一点食物,就连离他最近的Baby5也只是面露同情。
即使遍体鳞伤、饥肠辘辘,特拉法尔加依然像一只凶狠的幼兽一样充满攻击性,众人刺耳的调笑和对铂铅病道听途说的恐惧排斥都没有击溃他。
因为除了一腔不甘与仇恨,他已经一无所有。
在死于绝症之前他可能会先死于无所依凭的疯狂,但在这个堂吉诃德,他看不见未来的人生道路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目标,一个需要他去打倒的阻碍,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扬言要对柯拉松报仇时,他的眼里是有光的。
那是将死之躯、认命之人不会拥有的东西。
你感到些许不快,突然之间与多弗朗明哥感同身受。
柯拉松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特拉法尔加,他对吃饭有异乎寻常的专注,绝不会浪费一粒米、一口粮。
等到连碗底都扫干净后,他才擦了擦嘴站起来,走向特拉法尔加。
刚刚还在口出狂言的孩子立刻转过身,在被柯拉松抓住之前逃之夭夭。
桌上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人赞赏他的机敏,也有人嘲讽他的自不量力,无论哪种声音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柯拉松站在餐厅门口,面向门外漆黑的楼道看了一会儿,而后慢慢走出门,与夜色融为一体。
晚餐结束后,你破天荒的帮助Baby5收拾餐具,一起送进后厨。
堂吉诃德的主厨以前也是海贼,前两年腿脚受伤留下残疾,不再适合冲锋陷阵,因为业余兴趣烧得一手好菜,多弗朗明哥认为他在厨房比在战场对家族贡献更大,欣然同意他转职后勤。
洗碗拖地的杂事都有其他杂役去干,厨师心宽体胖地躺在由酒桶垒成的躺椅上,日子过得比多弗朗明哥这个少主还要滋润舒坦。
前线精锐很少出现在后厨,见到你跟在Baby5身后走进厨房,厨师一时眼生,出于对Baby5的疼爱和信任,他也没有赶人,而是慈祥地向你问道:“你是新来的孩子吗?需要什么东西?还是晚餐不和胃口?”
听起来打算给你开个小灶。
他殷勤的态度让你感到奇怪,但他看你的眼神又十分正常。
你问道:“有没有多余的食物?”
堂吉诃德的餐桌从不剩饭,你只能来厨房碰碰运气。
厨师跛着脚走到灶前,直接从巡逻人员的晚餐里抓了几个面包,盛在餐盘里递给你。
Baby5见状悄声问你是不是晚餐没吃饱。
“不,这是喂猫的。”你回道。
Baby5想不通什么品种的猫会有这么大的饭量。
厨师倒是不多过问,又倒了一杯清水放在盘子里。
谢过善解人意的厨师,你走下楼,在据点附近一处背风的废铁堆里找到特拉法尔加。
仔细一看这里正是下午他被柯拉松投掷到的地方。
特拉法尔加蜷缩在一台破冰箱旁,抱着他从不离身的斑点帽,苍白的皮肤上更加惨白的斑块即使在夜里也十分显眼。
听到脚步声他警惕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你而非柯拉松后他没有放松,反而一个翻身躲到了冰箱后面。
他还记得你曾经想要打断他的手脚。
接着他就看到你手中的餐盘,先是一呆,而后肉眼可见的愤怒起来。
还挺有志气。
你走过去,把餐盘放在他当做掩体的冰箱上。
“你不必想太多,在我出生的地方,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是要受到保护的。”
特拉法尔加后退一步,讽刺道:“那种好地方也能生出你这样的人吗?”
“好地方?”
你环顾四周,斯派达迈鲁兹的夜晚看不见星光和月亮,高低起伏的垃圾堆那黝黑的轮廓一瞬间便与流星街重叠在一起。
“外面的人都认为那里是地狱。”
“那他们一定没有见过真正的地狱。”
特拉法尔加尖锐地笑了一下,目光难以克制地又落回近在咫尺的餐盘上,新鲜面包在夜风中散发出迷人的麦香,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算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东西。”
特拉法尔加不再犹豫,抓起面包狼吞虎咽。
他命不久矣,却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加努力地想活。
柯拉松不可能会放下这样的孩子。
你在冰箱另一侧蹲下,看了特拉法尔加一会儿,问道:“作为交换,你离开斯派达迈鲁兹如何?”
特拉法尔加噎住了,你将水杯递给他。
勉强喘上气,特拉法尔加不可置信地喊道:“你是柯拉松的说客吗?几块面包你就想收买我?”
你想了想,觉得这确实不大公平,于是往上加码:“如果你愿意离开,无论是衣服还是食物,或者是金钱,我都可以给你。世界很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世界是很大,可还有哪里能让我容身?这么久以来我只见过多弗朗明哥知道铂铅病的真相。”
特拉法尔加抱着水杯坐在地上,眼中似有水光,这一刻他和所有受到伤害的孩子一样脆弱,但没有人能安慰他,也没有人会帮助他。
他只有他自己。
人生来也都只有自己。
“我知道了。”
你点点头,站起身,不再多说,将他留在属于他自己的命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