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莉丝一睁开眼,先重重喘了一口气,像是濒临窒息的人终于得以呼吸。她感觉自己脸上有些痒,以为自己已泪流满面,然而伸手一摸,却是指尖空空。她的两颊都很干燥,只有发丝黏在上面。
躺在夜色笼罩的房间里,她对自己异乎寻常的平静不算意外。刚刚找回的那段记忆中,福灵剂不仅数次帮她做出恰当的选择,还在关键场合影响了她的情绪,也令她展现出“恰当的”的反应。可一个被心上人强/暴的单纯少女才会为偶像倒塌爱情破碎而伤感,灵魂厚重复杂如她,当时心情根本难以简单用悲喜来判断。
她熟知西弗勒斯的一切,也就能接受他的一切,原谅他的一切,赞同他的任何选择,理解他的任何决定,无论是否把她牵扯在内,总归她不可能比她上辈子喝下憎恶药剂后更讨厌他;此外,她固然忧愤于他的利用,同样也窃喜于夙愿得偿,哪怕在那样难堪的场合,以那样难堪的名义,用那样难堪的方式。
更何况,她得到了始料未及的硕果,足以告慰所有的喜怒哀乐,完全不必再回头计较: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一个东方式的情人节里,她从他那儿带走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多洛莉丝把手轻轻盖在小腹上,抿着嘴唇笑了起来,细碎柔软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如同夜莺飞过漫长的旅途,终于停在伯克利广场上,唱起一生最美妙的歌谣。
呼吸平稳地重新入睡,她一觉黑甜,无梦到天明。自次日起,她开始了积极主动的养胎日程——充足睡眠,适量运动,均衡营养,放松心情。虽然上辈子汉娜怀孕,作为丈母娘的她没帮上什么忙,但借由职业之便,她很清楚孕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此外,她打消了离家的念头,一方面出于安全顾虑,毕竟如果独居遇险,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另一方面则在于,她还没想好怎么向麦伦坦白,只能寄希望于人眼的误差,让父亲不自觉地忽视她日复一日逐渐变化的体型。
至于三条扫帚酒吧那边,多洛莉丝也放弃追究了。既然西弗勒斯承诺由他处理,并且她直到恢复记忆,都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也乐得保持原样。无论是怨恨还是谅解,都要花费心思,消耗精力,无关人员可不值得这些。
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又足够小心谨慎,但自跌那一跤后,多洛莉丝偶尔仍会落血,伴随轻微腹痛。她排除掉自身因素,用魔咒确定胎儿发育健康,判断出是轻微的先兆流产,根源在精/子提供方,即西弗勒斯的身上。
西弗勒斯常年缺少性生活,脾气糟糕,习惯不良,显然无法提供质量优秀的精/子。这对女方的影响,主要在受孕率上,多洛莉丝得以一蹴而就,仍要感谢福灵剂;现如今既然怀上,只能算遗留问题,不该过分苛责于他,而且症状不严重,她自己配置几瓶药剂,很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入冬后宽大厚实的巫师袍遮盖了她隆起的肚子,加上刻意的掩饰,于是直到进入十一月,英格兰第一场雪飘下,仍未有人发现她怀孕。
小雪零星下了一夜,只积了薄薄的一层。她一早醒来,赶在早餐前,拿起扫帚清扫庭院石砖路上的积雪,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孕妇,尽管后者指的是她自己。
料到必有植物受寒冻伤,她还揣了一瓶反青剂(Regerminating Potion)。麦伦闲时爱好园艺,入冬以来,她为他熬制好些瓶;作为药剂师,总要先方便自家人。她边扫边观察,见到萎靡的花草便滴上几滴,帮它们恢复生机,继续和季节抗争。
“早上好,洛拉!”邓布利多推开窗户,笑着问候多洛莉丝。
“早上好,阿不思。”多洛莉丝也笑着回应。同住了快半年时间,他们已经足够熟悉,她和麦伦都得到了称呼他教名的资格。
“麦伦还没醒吗?我没听到楼上有动静。”
“这不周末了,他昨晚和同事小聚,喝了点酒,回来得晚,今天估计要睡懒觉。”
“这样啊。”仿佛确定了什么,邓布利多点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多洛莉丝:“洛拉,走得慢一点,小心地上滑。”
多洛莉丝直觉他这句提醒有未尽之意,但仍是不动声色,随意说着场面话:“谢谢,我会的。”
邓布利多似乎迟疑了片刻,才选择更直白的方式询问:“孩子的父亲……是西弗勒斯?”
“嗯?”多洛莉丝被问得一愣,拿药瓶的手不由一抖,失控地溅出几滴,很快渗透进毛线手套里。由于反青剂含有鹿角炭角菌(Stag\'s horn fungu/Xylaria hypoxylon)精华,液体一沾在她的手背上,几乎瞬间激起几分痒意。但她只是不慌不忙地脱掉手套,把手背在外套上随意抹了一下。西弗勒斯送的除瑕膏余量丰富,让她从此再无留疤留瑕的担忧。
该担忧的是眼下,她仔细收好药瓶,抬头勉强笑了笑:“你发现了啊。”除了被问得突然外,她还没有料到,家里最先察觉的人,不是有过陪产经验、且已为人父的麦伦,而是不仅一辈子单身到老、还有同性恋嫌疑的邓布利多。
“从你的走姿上看出来的,至少……超过三个月了吧?”
“四个月了——你连这种事也清楚啊?”
“我曾经有个妹妹,母亲怀她的时候,差不多都是我陪伴左右。”
“这样啊。”注意到他用的时态,多洛莉丝没有追问。既然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了,何须多谈他的伤心事。
“我记得你在生日当天醉酒晚归,被一个叫卡拉的女生送了回来。”邓布利多若有所思地讲道:“其实是她帮你打掩护,在那之前,你跟西弗勒斯在一起,对吗?”
多洛莉丝不由陷入沉默。遗忘剂不仅会依据用量消除对应时长的记忆,还能刻意弱化失忆认知,让人难以自主发现异常。她并不清楚她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所有后顾之忧都是西弗勒斯解决的。如今看来,他处理得很好,若非她怀了孕,借机找回记忆,他做出的安排将是唯一的“事实”。
见她闭口不语,却也是默认的态度,邓布利多又问:“洛拉,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
“我没想好怎么跟他开口。他的印象中,我至今连恋爱都没谈过——这倒也没错。”多洛莉丝低下头,暗中握紧手里的扫帚柄:“总之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那西弗勒斯呢?你恐怕连他也瞒着。”
“你怎么认为他不知道?”
“你忘了,我们一直用校长办公室那副假画像保持联系。”
“哦,我是差点忘了,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多洛莉丝小声反驳:“他即使是你的后继者,合作者,也要有自己的**。”
“我不否认,可是,洛拉,成为一名父亲,是男人一生中的大事件之一,那种喜悦和骄傲,溢于言表,不能自己。我不认为他如果知情,会一点也不表现出来——擅长大脑封闭术也不能成为理由。”
“喜悦吗?骄傲吗?”多洛莉丝轻轻抚上肚子:“他会期待这个孩子?”
“为什么不呢?”
“那他会认可父亲身份,为这个孩子活下去吗?”
邓布利多这次没有立即回答,显然也有所犹豫,半晌后叹了口气:“我不能替他保证。他现在的状态……暮气沉沉,了无生趣,连曾经上课扣分的那种精神头都没有了。”
多洛莉丝听到这里,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西弗勒斯心存死志,一部分是她的错,她不该太不设防,让他窥见他既定的死亡,而且在此之前,她还用其他预言,证实了自己感应未来的能力。
“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进展。”邓布利多还在继续说道:“因此便无法确定,你怀的这个孩子,对他能有多大影响……”
“——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同意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不是吗?”多洛莉丝有些冷淡地接口:“虽然堕胎违法,但作为魔药大师,他有千百种方法,无需顾及我的意愿,就能让这个未成形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正是我隐瞒他的理由,很充分吧?”
“洛拉——”邓布利多露出试图宽慰她的神色:“你可以自信一点。但凡他和你在一起,不是完全被迫,你都可以期待,他会对这个流着和他相同血脉的孩子怀有善意。而且,他自己有一个失败的父亲,让他深恶痛绝,我想,他不会愿意重蹈覆辙,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甚至因为童年遭遇,他会比其他人更慎重,更负责。”
多洛莉丝有些被他说动了。同时拥有父亲母亲,是孩子天然的权力,她不能一意孤行地剥夺其中一半。她当然爱她的孩子,但无论她有多爱他,都弥补不了父亲一方应该给予他的那一份,更何况她也不自信自己真的能做到并做好。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以爱之名,让孩子从降临人间那刻起,就比世界上大多数人不幸。
“那么,阿不思,我怎么才能见到西弗勒斯?”多洛莉丝顿了顿又补充:“我不想太刻意地去拜访,在正式和他坦白之前,我要先试试他的态度。”
“放心——”邓布利多安抚道:“只要你决定了,我帮你找机会。”
“谢谢你,阿不思。”多洛莉丝尝试朝他露出笑脸。
不过在邓布利多为她找到机会前,她怀孕的事先在麦伦面前败露了。这也实在是五个月的孕肚难以再完美掩藏下去。
麦伦知情后的第一个表情是难过:“洛拉,你是不是背着我连婚都结好了?”他总以为他尽力表现,挽救他们搁浅多年的父女感情还时犹未晚,可惜是他一厢情愿了。
“没有,爸爸,我没有结婚。”多洛莉丝故作镇定地按住肚子:“只是怀孕了。”
“没结婚?”麦伦的表情立即变为愤怒:“那男人是谁?太没担当了!真是个混蛋!你怀着孩子他都不肯结婚,给你们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