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一时间失去言语,像是无言以对,侧耳倾听他心跳的多洛莉丝却很清楚,她这番话没能让他有半分动容。他这颗心早在十年前已风化成石,先他的身体一步被封进坟墓,不会再为任何活人复苏生机。
她在心中默默叹息。她早该明了,她告白也是无用功。也许求一份与众不同的目标能实现,但也仅此而已。至于好感,从零到负再正常不过了。
“你似乎比我能想象到的还了解我。”西弗勒斯发出疑问:“我的旧事,我的经历,甚至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大到命理,小到品性,你都能说的似模似样。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这不是直接原因,但是是根源。多洛莉丝暂时还没打算主动向他揭开她重生过的事实:“我爱你,所以我了解你,理解你。”
“是吗?”西弗勒斯不置可否,嘴唇一抿,忽然又突兀地开口:“我口渴了。”
“什么?”多洛莉丝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口渴了。”西弗勒斯重复了一遍。
“哦,好,我给你倒杯水。”多洛莉丝不敢耽搁,起身在办公室搜寻,却没发现除了魔药以外任何可饮用的东西。她转身询问道:“你愿意喝咒语制造的水吗?还是我去厨房帮你取?”
“不用那么麻烦。”西弗勒斯示意茶几上的玻璃杯:“把它喂我喝就行了。我没中爱情魔药,它对我来说,跟一杯水没两样。”
“哦,好。”多洛莉丝扶他起身,把杯子凑到他嘴边:“你慢慢喝……”
但西弗勒斯直接灌了一大口,又趁多洛莉丝不备,侧着肩膀猛然一顶,将她撞倒在沙发上,然后俯身而上,吻住她的嘴唇。
唇上的压力和热度让多洛莉丝瞬间失神,下意识地吞咽了他紧接着渡过来的液体。下一秒,他的嘴唇毫不留恋地撤走,又撇开一抹讥讽的笑意,等着看她如何神色大变。
液体入口,多洛莉丝浑身一抖,如同一盆混杂有冰碴的冷水,将她整个人浇个透底。上一秒还被复杂繁多的情绪充盈的心,骤然似被针扎破,这破口偏越来越大,让冷水澎湃地涌入,侵蚀着她灵魂的每一丝温度。
她抬起一张已然苍白如雪的脸望着他:“西弗勒斯,教授,我、我……”
“清醒了?”西弗勒斯顺走她放在茶几上的魔杖,为自己解绑,又用飞来咒召来自己的魔杖,彻底拿回主导权:“还有什么想说?”
多洛莉丝嘴唇颤抖,视线划过他衣领大开的胸口和脖中的划痕,眼睛一点点地变红了:“对不起,教授,我不该……弄伤您……”
“你让我亲眼见识、亲身体会了爱情魔药的威力。”他随手抹了把伤口,用魔杖修好衣扣,一颗颗仔细扣上:“这件事到底是谁在捣鬼,我很快会查个水落石出。现在,你该走了。”
“教授……”多洛莉丝起身,站在原地踟蹰:“可不是药剂……”
“我说——滚!”仿佛耐心告罄一般,斯内普把她的魔杖砸到她身上,脸上的阴云瞬间倒卷,聚拢出狂风暴雨的预兆:“从这里——滚出去!”
多洛莉丝跌跌撞撞地跑出他的办公室,双眼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大脑中许久都是一片空白,不明白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直到渐渐醒来的理智小声告诉她,先前她会轻易被卡拉的言语鼓动,确实很不对劲。错当然完全不在卡拉,而是她不知何时意外地中了爱情魔药,莽撞地跑去完成了她迟疑两世的告白。
她抽噎一声,捂着脸蹲下,一时间竟不知是埋怨这药剂好,还是感谢这药剂好。
“多丽?”卡拉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脚步声响起:“你还好吧?”
“唔。”多洛莉丝迅速抹了把脸抬头:“你怎么来了?”
“那个,斯普劳特教授跟我说,你……发生了点意外,又见你很久不回来,她怕你想不开……”卡拉同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哦,多丽,可怜的多丽,被人陷害向斯内普教授表白!要是我,我也想不开啊!”
多洛莉丝很想否定,但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的感情暴露出来。没了爱情魔药加持,她怎么可能还有足够的勇气公然承认?甚至仅存的一点也被这一出闹剧给折腾光了。
“我们……先回宿舍吧。”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多洛莉丝小声同卡拉建议。
“走吧,这一带是斯莱特林的地盘,我也不想多留!”卡拉挽住她的一条胳膊:“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我们先去厨房一趟,帮你取杯热可可暖一暖?”
“好主意。”多洛莉丝点头同意。
捧着热可可坐在公休室壁炉前,多洛莉丝又忍不住神情恍惚。她想到西弗勒斯之前说口渴,其实尽是托词,他的目的是用他对她的影响力和仅剩的行动力,骗她喝下解药。最后,他成功了,她也因此被扫地出门。
继续再往前回忆,便有些不堪回首。私人感情加上魔药效用,双倍的迷恋在她身上,显然已脱离正常范围,让她毫不自知地性情大变,如同生出了第二种人格。
然而无法否认,那终究还是她,所有她曾表现出的焦虑、偏激、嫉妒乃至毁灭欲,都不是空穴来风。爱情魔药蒙蔽了她的理智,让她在一股冲动的推助下,说了一直不敢说的话,做了一直不敢说的事。私人道德的阀门因此不慎开了一条缝隙,泄露出了她前世里葬入心坟的鬼影重重。
她终究是人,会伤会痛,会哭会恨。爱而不得,求而不能,生死一别,阴阳相隔,百年伶仃,万夜孤枕,她怎么可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怼?她只是揣着那根鹅耳枥木魔杖,用哨笛吹着一些不知名的曲子,故作平静地把它们全都藏起来了。
多洛莉丝抱紧双臂缩成一团,在温暖的火光中手脚冰冷。她第一次明确地发现,重生的自己这样危险。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一个人拥有二百多年的学识、见闻和能力,又大体清楚未来走向,当他不能保持清醒的理性,不能克制心底的恶念,那么他将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多大的破坏——不仅是现实的崩溃,还有时间的紊乱,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他为所欲为的牺牲品,最终连他一起,从存在中被彻底抹去。
如果她成为这样的人,到时候没了她,没了她爱的人,所有肆意妄为又有什么意义?她没有资格去期盼,时间的沙漏倒转,生命再一次重来。再二再三发生的事情,已算不得是奇迹,命运之神不可能总眷顾于她。
呷一口渐凉的可可,浓郁的苦涩自舌尖蔓延到心底,多洛莉丝想,她该更加刻意地和西弗勒斯保持距离了。既然决定对历史发展袖手旁观,那她就不能和历史人物纠缠过多,这是不作为的她应得的惩罚。
切实点讲,她最近确实应该尽量避开西弗勒斯。她在药剂的鼓动下,口不择言地泄露了太多事情,西弗勒斯迟早会向她讨要解释。可那些,都是在不暴露重生的前提下无法解释的。目前唯一的办法,是让时间淡化他的好奇心。只要他不再追问,她便能逃过一劫。
“多丽,给——”卡拉把一条毛毯递给她:“我看你在发抖,回寝室取的。”
“谢谢!”多洛莉丝把毛毯披在肩上,空出一半伸胳膊招呼卡拉:“一起?”
“好呀!”卡拉笑着钻了进来。
少女的体温在彼此间传递,喁喁细语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混合在一起,成为料峭的初春夜晚难得的温情一景。
两天后,多洛莉丝按照级长的通知前往校长办公室,显然调查有了结果。
校长办公室里比她想象的拥挤,除了邓布利多,四个院长居然都在,还另有四名学生,看来此事牵连甚广。她简短地问候完,目光匆匆滑过角落里的西弗勒斯,然后站到了斯普劳特身后。
麦格得到邓布利多示意,开始向她讲述事件因果。
“……简言之,是琼斯小姐记恨魔药课上出丑,怂恿厄克特先生制造出一颗掺了爱情魔药的润喉糖,卷在你的课业论文里,经斯内普教授的手给你。这药剂是两位韦斯莱先生私下制作并贩卖的。”
多洛莉丝随着她的讲解一一看去。珍妮特·琼斯的名字,她刚好在情人节那天知道;埃尔维斯·厄克特是斯莱特林五年级的级长,她也有一些印象;弗雷德·韦斯莱和乔治·韦斯莱则可谓大名鼎鼎,她想认不出来都难。
“这是你之前落下的衣服和论文,后者是重要线索和证据,教授们从上面发现了粘贴咒和隐形咒的遗留痕迹。”麦格递给她一只用牛皮纸打包的小包裹:“整个事件中,你完全是被无辜牵连。今天请你过来,是作为受害者,你既要接受他们的道歉,还要见证他们得到应有的处罚。好了,道歉就从厄克特先生开始吧。”
四名学生依次上前,一句“对不起”说得各有特色。厄克特胆战心惊,琼斯理直气壮,韦斯莱双胞胎虽诚意十足,但明显不知悔改,说不得又酝酿出了什么新点子。
事件最终以他们四人各为自己的学院扣除二十分收尾。斯普劳特安慰了多洛莉丝几句,和麦格一起将他们送出办公室。
“穆瑞——”琼斯忽然跳到她面前:“刚才麦格教授有一样没说,我觉得你有权知情——我让厄克特给你下药,不是随便选中你,是这家伙对你有想法。他以为爱情魔药是他买的,你服下药剂就能迷恋上他,却没想到最后经谁的手,谁才会是你迷恋的对象。”
多洛莉丝平静地反问:“你们为什么合作?”
“真是问到点子上了!”琼斯一脸嘲讽地扫了厄克特一眼:“很简单,因为他喜欢你,我喜欢他,我跟他表白,他嫌弃我是麻瓜血统,说你才能配得上他。加上魔药课上的意外,我就把你跟斯内普教授一起恨上。这家伙也心思龌龊,我随便一怂恿,他就同意给你下药,借级长之便,到斯内普教授办公室里做手脚,却没想到,我本来就没打算成全他!”
“这样。”多洛莉丝点点头:“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吧?”
“当然不!”琼斯把头一撇:“他瞧不起我的出身,我干嘛要死缠烂打?跟他虐恋情深啊?而且我才看出来,这家伙毫无担当,懦弱无能。麦格教授一查到他,他立即把我供出来;斯内普还没问几句,他就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哼!我最看不起这种男人!以前的我真是瞎了眼!”
接着她转而劝告多洛莉丝:“穆瑞,你也小心,得时刻提防着他!今天他一受人蛊惑,就敢给你下药;明天再有人提议,说不准他就直接违法犯罪了!这种男人,千万要不得!”
厄克特在她的指责中落荒而逃,多洛莉丝听得莫名想发笑,最后仍是态度温和地道谢:“多谢你的提醒,我记住了!”
“哎,你们赫奇帕奇就是脾气太好了!”琼斯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琼斯——”多洛莉丝忽然问道:“你们向我道过歉了,那在我来之前,你们给斯内普教授道歉了吗?”
“诶?”琼斯一愣:“斯内普教授需要道歉?”
“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这件事上,他也受了牵连,甚至比我还要无辜,为什么不该被道歉?”
“啊,对,你说的不错。”琼斯打着哈哈,朝拉文克劳公休室的方向后退:“那个,再说吧,我走了,再见!”说完几乎转身就跑。
望着她的背影从走廊拐角消失,多洛莉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韦斯莱兄弟也一早就没了踪迹,校长办公室外转眼只剩她一人。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心中升气几分无力的愤怒。
她感同身受又如何?为他鸣不平又如何?他本人都没有意见,其他人也习以为常,唯有她一人在意,除了三两句轻飘飘的提醒,她还能改变什么?
多洛莉丝离开后,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五名成年巫师先后走出,邓布利多对斯普劳特感慨:“你们赫奇帕奇的学生真是公正又友善!穆瑞小姐作为受害者,不仅没有怨天尤人,还能替西弗勒斯着想,这真是其他学院学生身上难得一见的品质!”
斯普劳特露出半是骄傲半是怜惜的表情:“多洛莉丝这孩子,确实是少见的宽厚。除了那次为兴趣爱好鲁莽了一回,平日里,就是一个典型的赫奇帕奇!”
缀在末尾的西弗勒斯闻言眉毛一挑,表现出几分质疑,但很快收敛情绪,却也始终没有加入其他四人的闲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