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坟茔伫立在这片开阔的空间,这是马尔福家族广为人知的陵园,一千年的岁月落在这片土地上,不过是几十方石碑,以及石碑底下沉入泥土的尸骸。
历任马尔福家主都没有留下墓志铭,只有空洞的事迹镌刻在墓碑上,与死亡一同沉寂。卢修斯带着德拉科站到了阿布拉萨克斯的墓碑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质短刀,伸出了那只拎着蛇杖的手。
“父亲,”德拉科试图阻止他,“可以让我——”
“让你来?”卢修斯不耐烦地把蛇杖塞给德拉科,“拿好,以后你有的是机会。”
短刀划破手掌,他将伤口覆在墓碑上,一道白光闪过,急遽增强的风将一排排精心修剪的草木吹得沙沙作响。卢修斯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他左手戴的黑宝石戒指在墓碑上绽放出毫光,德拉科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枚象征继承人的戒指也在微微闪烁,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那样在呼吸。
“我说过,不要摘下你的戒指,”卢修斯专心致志地盯着墓碑,用教训的口吻说,“显然你从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所以你干脆让我摘不下它?”德拉科观察着戒指上活过来的花纹,星辰般的微光于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泯灭,他轻声笑了笑,“难道我还会丢了它不成?”
“很难说。”卢修斯抽回手,戒指光芒熄灭了,似乎除了那阵风,白色的陵园内一切如初。
“我儿子都快改姓布莱克了,我觉得倘若我再不出来提醒他,他恐怕连自己成了‘奥西里斯’的祭品都不知道。”他转过身,直视德拉科的眼神中跳动着微妙的不满,“布莱克冥想法,阿佩普印记,要是梅利弗伦再推你一把,比如让渡什么地狱犬的属权契约……我真的很好奇,德拉科,你是不是还会为被重新压制住的血脉诅咒沾沾自喜?”
“你竟然都知道?”德拉科眨了眨眼睛,要将蛇杖递还给他,“可是以前……”
“我什么不知道?”卢修斯却看也不看那根蛇杖,只盯着他说,“我以前说过多少次让你不要偷溜进我书房,不要在成年之前钻研黑魔法,在和我对着干这件事上,你倒是从没让我失望过。”他给了德拉科一个挑剔的眼神,“就你这巨怪都不屑一顾的大脑,西弗勒斯到底是喝了哪门子**剂在我面前夸耀你的小聪明?”
“我……”德拉科睁大了眼睛,看上去似乎有些错愕。
“我们告诫过你多少次,现在知道痛了?血脉诅咒可不会和你讲道理,”卢修斯指了指阿布拉萨克斯的墓碑,“还记得当年你问你祖父是怎么死的时候,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描金的碑文书法华美而优雅,洁白的墓碑像是昨天新刻的那样,没有丝毫风雨剥蚀的痕迹。
德拉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卢修斯,“你说……祖父他最厌恶没教养的人……你说他就算不死也迟早被我气死,”他心虚似的停顿了一下,“那年我七岁,刚被你抓住我逃掉了你布置的礼仪课……”
“我又不至于现在翻你旧账,”卢修斯嗤笑了一声,绷紧的表情松懈下来,“我就是恭喜你先我一步提前体验到了一位暮年马尔福才会有的血脉诅咒——你那不幸的祖父都没触及的领域——打算请教一下……经验?”
“我知道错了,父亲,”德拉科无奈地说,“但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不是离开吗?”
“注意提防梅利弗伦。”卢修斯却说,“他们是一个庞大的老家族,血脉源头是有关生命和死亡的强大力量,他们擅长钻营,血裔遍布欧洲,格林德沃崛起时他们专心经营德国,黑魔王崭露头角时又开始壮大英国支裔,你祖母就是那个时候被他们关注的,但由于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你了祖父,我们两家的关系从此破裂。”
“而在你祖母因你祖父的死陷入疯狂后,我们的关系又有了转机,”他面露讥诮,“她可姓梅利弗伦,怎么会做出殉葬那种愚不可及的事?别告诉我你没想过,事实上最后那段时间他们总在争吵,而据我所知,她回到梅利弗伦之后的地位崇高,想必卡隆也暗示过你。”
德拉科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卢修斯的神情,卢修斯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我必须确保一件事情——你知道为什么每一位马尔福都活不到正常巫师寿命的一半,我们家一脉单传,倘若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出了意外,几乎就注定了传承断绝?”
“因为……血脉诅咒?”
“不管是祝福还是诅咒,不外乎他人的意志。”卢修斯微微点头,“我们血脉中蕴藏的意志能够使后辈免疫黑魔法中层出不穷的诅咒,只要他是一名巫师。”他言语中似乎另有所指,“他们不是那群癫狂的鹰身女妖,你该尝试接纳他们……”
德拉科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蛇咬了一口。
“你不愿意?”卢修斯挑眉,“你难道还相信所谓的纯粹自我意志?”
“不,我只是……”
“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什么纯粹自我意志,我以为你在拥抱黑魔法的时候就该想明白这一点。”他语调忽然变得轻柔而婉转,“放弃自我,这是每一位马尔福必须做出的牺牲,我们曾经挣扎过,但我们别无选择。”
随着他话音飘起的,是白色坟茔里钻出的丝丝缕缕的黑烟,“我要你向我保证,德拉科,保证你无论身处何种困境、遭受何等挫折、历经多少绝望,都会为延续马尔福传承尽到每一份力量和才智……向我们保证。”
黑烟缓缓凝聚成模糊的人影,像是每一座墓碑上都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流泻出冥界的幽魂。他们皆低着头,面朝陵园中唯一有色彩的两个人。
又是一阵风吹过,将两个人的衣摆拼在了一起,他们的容貌是如此相近,相对而立时就像在照一面跨越时光的镜子。
“有什么区别吗?”德拉科眺望向远方,灰暗的山丘起伏绵延至天际,仿佛大海汹涌的波涛,“就算你不这样要求……”
“不要骗我,德拉科,”卢修斯低声说,“我说过我什么都知道,你身上两条沸腾的血脉根本不能融合,你连一位合格的继承人都不会有。”
德拉科垂下了眼睛,“总会有办法的。”
“当然有办法。”卢修斯迈开步子往前走,“我一直放纵你的成长,可不是为了今天。”
阿布拉萨克斯的坟墓位于陵园的正中央,事实上陵园墓碑的排布和荣誉室里的那张挂毯,乃至整座庄园背后运转的魔法,都遵循了同一套炼金术规则。
德拉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渐深的暮色侵袭过来,在伏地魔的强大力量影响下,马尔福庄园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用心听,然后告诉我们你的决定……”卢修斯身影在阴影中隐现,如若不是那头淡金色的长发,他几乎与墓碑上漂浮的阴影别无二致。
这令德拉科心中的不安骤然高涨。
他往前追出两步,又像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扭头回望,卢修斯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背对着他往外走。这时四周飘起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仿佛迷蒙的细雨扣在大理石的墓碑上,幽然如诉,不绝如缕。
德拉科慌忙转身,却跌跌撞撞地扑到一块墓碑边,呼喊声被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完美的石化咒,来自他父亲。
巨大的恐慌兜头罩下,一个惊恐的猜测在他脑海里炸开——这个炼金池——他在激活庄园的魔法核心!
德拉科眼中世界顿时一片猩红,他极力调动魔力,却毫无结果,体内那点微末的魔力同炼金池的力量相比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他早该想到的,而他竟然这么迟钝——血脉诅咒当然是有解的,除了放弃血脉,还有一种最直接办法——用力量碾碎它!
要引入外力,还有哪里能比马尔福庄园更合适?!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胸膛往外蔓延,他感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脱力地跪倒在地,发现自己能动了。
然而隔着一层浑浊的血色,他看到手掌下是一片光滑的石面,没有缝隙的石砖构连成的道路通向一座石台,他却不顾一切地往反方向跑去。
一堵巨大的石门横亘路中,衬得底下的人像蚂蚁一样渺小。
但是他毫无滞阻地穿过了石门,再次回到了道路中央。惯性带着他踉跄了两步,蛇杖当的一声戳在地上,而剧痛伴生的窒息感令他再也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
德拉科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随着眼前血色逐渐褪去,洁白如玉的石砖原貌显露了出来。
一滴水珠忽然落在地上,放大了上面的淡金色纹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完全控制不住脑海里的念头,他知道自己应该想办法出去,而不是在这里没用地掉眼泪,但那些念头就只顾叫嚣着,嘲笑他的没用和愚蠢。
他早该想到的……在卢修斯故意拖延时间的那阵子……在血脉诅咒爆发的那一天……甚至更早……
“终于,你还是到了这里。”
这时前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德拉科抬头望去,那座金字塔状的石台边上,赫然站着画像上那位初代马尔福。
“力量毕竟不是财富……”
清澈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犹如青苔石壁间流淌的淙淙清泉,又像是午后阳光下翻涌的阵阵松涛,“无论是万年前的诸神,千年前的法老,还是今天的纯血巫师,无不要为对抗规则的力量传承付出代价。”
金碧辉煌的殿堂中,他缓步走向德拉科,十二道望不见顶的立柱分列两旁,廊柱间苍白的帷幔宛如流动的雾霭,白玉铺成的直道两边是清湛如冰的池水,池中淡金色的睡莲反射出夺目的光彩。
“把力量埋藏进血脉,一代又一代之后,最后挖出来的力量会属于谁——能属于谁?你思考过这个问题吗,德拉科?”
德拉科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以优雅的姿态和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跨越漫长的距离来到他身旁,俯身扶住了他的肩膀,“对于传承理念的质疑,你不是第一位……”
“不……”德拉科一把抓住了眼前的衣摆,弓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刻骨的力道仿佛要把内脏也咳出来。
初代马尔福怜悯地注视着他,“你很清楚,那是一个不可逆转的魔法,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父亲。”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绕过他朝那堵恢弘的石门走去。
“血脉的确为你带来了卓越的力量,但只有当你彻底笃信传承理念时,它才会供你驱使。血脉诅咒的起因,只能是源自你内心的不信任,你动摇了,因为你踏上这条追逐力量的道路初衷,就不是为了所谓的责任和使命。”
美轮美奂的门扉中央嵌着一面太阳般的宝石镜,无数弯曲的弧线以它为中心向无尽的虚空中延展,如同临照世界的光辉,又好似狂舞的群蛇,追逐伊甸园里的禁果。
“力量来自人心,力量塑造人心。”
初代马尔福在门前驻足,他穿着一袭漆黑的长袍,长长的后摆拖曳在身后,像一朵盛放的黑色曼陀罗,那是属于亡者的礼服,象征着永恒的死亡。
“即便是卑微与丑陋的自我,也弥足珍贵,何况你那么骄傲,连伏地魔都不曾让你臣服,怎么肯轻易低头?”
他轻声笑了笑,像是在感慨,“我见过那么多位马尔福,他们有人曾醉心于莎士比亚动人心魄的文字,也有人曾沉迷于莫奈笔下光影变幻的色彩……有人曾倾心于纯粹理性的知识殿堂,也有人曾向往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但他们都放弃了,以延续家族的名义。”
“你问不出口的困惑我可以替你问——倘若存在成了唯一的意义,那么存在本身又剩下多少意义?马尔福拥有整个魔法界最优渥的生活,却连追逐自己理想的机会都没有,一切为了家族延续——这就是你们生命的意义?”
“你……你不是初代先祖,”德拉科撑着蛇杖起身,灰色的眼中透出迷茫,“你是……”
那人抬手轻轻碰了碰石门,那座石门似乎因他的触碰而落回现实,两扇门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即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开门,这样宏大的体积也足以书写任何史诗的华章。
荧绿色的冷光投射进来,那是外面漂浮的萤火,在一片灰暗的空间并不显得阴森,反倒带着盎然的生机。无数虬结的根系盘踞在地表,高大得仿佛一座座起伏的丘陵。最远处是一圈通天彻地的石墙——
——不对,那上面的纹路——
“蛇鳞……”德拉科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你是阿佩普……”
“我是阿佩普?”他低笑着回应道,“那你又是谁?谁才是阿佩普?”
本卷完结倒计时(1/2)。
最近被这最后两章的剧情折腾的睡觉都睡不好了,每天临睡前大脑都要唠一遍剧情……真的好蛋疼。
不过作者保证这两章剧情没有删减,至于解释嘛……咳咳,下一卷吧,毕竟作者也不是什么挖坑不埋的魔鬼。
注:奥西里斯,埃及神话中最受崇拜的冥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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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70.荣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