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分离性神游症?”金妮重复道。“不,恐怕没有听过。”
“它曾被称为心因性神游症,但这个术语已经不再使用。”沃尔科特医生伤心地看着德拉科,然后又用他那双疲惫的棕色眼睛看向金妮。“患有分离性神游症的人遭受的是心理创伤,而不是身体创伤;他们被迫重新经历创伤性的经历,或者遭遇强烈的、让人心力交瘁的事件;那类事情。这种人很渴望把自己从极度的痛苦和焦虑中解脱出来,他们会尽可能地让自己远离创伤。为了做到这一点,大脑基本上会将自己重启。”
“这是什么意思?”金妮皱着眉问。
“分离性神游症的特征是远离家乡和熟悉的地方。一个人进入神游状态,记忆被压制;他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再也没有回头;他假装成了另一个人。这些都是保护患者免受创伤的防御机制。神游状态可能会持续几天到几个月,结束后就再也无法回忆起来。从我们发现本时他的情况来看,我敢说他几个月来一直在神游。”
“天啊。”金妮轻声说。这很有道理——差点没头的尼克在六月见过他,而德拉科直到十一月才到伦敦的医院……
沃尔科特夫人端着一盘巧克力饼干走了进来。她把饼干放在他们之间的小咖啡桌上,然后又坐了下来,但是谁也没有去拿。德拉科的眼睛死气沉沉,被金妮握着的手也软弱无力。她能感觉到他手腕上的脉搏。
“我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他嘶哑地说,回避着他们的目光。 “所以医院的工作人员为我做了这件事。他们检查了我的衣服是否有标签,但它们是手工制作的,没有明显的标记。我口袋里什么也没有。急诊室护士发现我之前,没人记得见过我,所以没人知道我从哪里来。牙科记录或指纹的搜查也毫无结果。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的照片放在电视新闻上,希望有人能认出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金妮轻声说。这个想法令人费解。如果她对过去的任何事情没有记忆,她会怎么做?
“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不记得能帮助我们找到他的家人或朋友的事情。”沃尔科特医生说。“他能回忆起四件事——对吗,本?”
德拉科僵硬地点了点头。“我能流利地**语和意大利语。”他说。“我还记得一个火车站,戴着护胫,还有一只巨大的白鸟。”
“你可能依稀记得在BBC晚间新闻上看到过本。”沃尔科特医生说。“他连续出现了好几晚,我们留下了医院的电话号码,以防有人能提供信息。与此同时,等待消息的时候,我们和本一起努力帮助他恢复一些记忆——任何记忆——帮助他轻松地回到他的正常生活。”
“有些奇怪的事情,我既不会做也想不起来。”德拉科说,用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如何使用电视或电话,也不记得重大事件——比如戴安娜王妃之死,柏林墙的倒塌,甚至是最近上映的电影。”他痛苦地哼了一声。“记不起生日、朋友、校园、我最喜欢的颜色。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流利地说两门外语。”
“事实上,我们试着向法国和意大利发送讯息。”沃尔科特医生说,在他的座位上微微摇晃着。“他的口音那么纯正,俗语知识又那么全面,我们认为英语可能不是他的母语。”
“我们唯一解开的谜团是他对火车站的记忆。”沃尔科特夫人说。“我给他看了许多国内火车站的照片,他认出国王十字车站就是他想起来的那个。”
金妮咽了一口口水。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我们已经面面俱到了。”沃尔科特医生说。“我们相信有人会在新闻上看到本并认出他——一个老同学,一个兄弟姐妹,有人会站出来认出他。有成百上千的电话打来,都声称知道他是谁。”
“肯定有人认识他吧?”金妮说,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经过了仔细筛选,有些人得到允许与他见面。”沃尔科特医生说。“我们在医院里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让他们三三两两地去见他——大多数人只看了他一眼,就意识到他不是他们的兄弟、朋友或其他什么人,然后很快就离开了。有些人坚持认为他就是他们所想的那个人,但到那时,他的故事已经引起了全国的关注,所以我们过滤掉了那些只是想要几分钟名声的人。”医生叹了口气,悲伤地看着他的妻子。“有几个人甚至提供了牙科记录以供比较,但是——”
“不匹配。”德拉科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金妮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比平时更亮。她攥了攥他的手,但他还是不愿看她。
“我们试图寻找与他身上的旧伤疤相符的医疗记录。”沃尔科特医生轻声说,钟爱地看着德拉科。“本有一条细长的伤疤,从右锁骨一直延伸到左髋骨,他的左上臂被严重烧伤,皮肤受损。这些伤看起来都受过了专业治疗,所以我们认为会有记录。不过又是一无所获。”
“那时,本已经跟我们一起在医院住了六个月了,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我们需要做些什么,他不能余生都困在医院里,依靠国家医疗服务体系的资金生活。”
“你怎么得到本·汉密尔顿这个名字的?”金妮问德拉科。
“他来之后没多久,一个护工就开始叫他本杰明。”当德拉科没有回答,沃尔科特医生解释道。“她大学时认识的一个男生很像他,就叫本杰明。最后,我们都开始这么叫他了。汉密尔顿这个姓氏来自于《伊甸之东》里的一个人物,这是一位医生借给本的书。”
“所以,就像我之前说的,本在医院待了六个月都没有被认出来。”医生继续说。“很明显,他不能无限期地待下去,这不仅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我们的医院特别向议会提出了一份请愿书,要求像对待其他来到我们国家并希望获得公民身份的移民一样对待他;我们希望他入籍。两个月后,该项请愿获得通过,给了他特批。我和妻子自愿支付这笔费用,本在7月10日成为了英国公民。”
“但是——你告诉我那天是你的生日。”
“对,我把它当成了我的生日。”德拉科说,终于看向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焦虑、忧郁和深深的沮丧。“我觉得很合适。”
“是的。”金妮喃喃道。
“本和我们住在一起。”沃尔科特夫人对德拉科微笑着说;他也对她微微一笑。“我们尽我们所能地帮助他开始丰富的正常生活。”
“他几乎立刻就表现出了对烹饪的兴趣。”沃尔科特医生说。“于是我和大学时的老朋友塞缪尔·格雷森谈了谈,我知道他在伦敦开了一家餐馆,我们给本找了一份流水线厨师的工作。”
“我就在那时去了法国和意大利。”德拉科说。“学习更多关于烹饪的知识。我不想去烹饪学校,因为我已经很亏欠沃尔科特夫妇——”
“我们乐意给你付钱,亲爱的本。”沃尔科特夫人说,眼中闪着泪花。“我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德拉科笑得更灿烂了。
“我回来后,彼得和露西把我介绍给他们的外甥约翰,他和西蒙在伦敦租了一套公寓,需要第三个室友。”德拉科说。“我所知的人生就是这些了。”
“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失忆是永久性的。”金妮对沃尔科特医生说。“本不会重新想起来吗?”
“这是我们最初的愿望。”沃尔科特医生赞同道。“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的,患上分离性神游症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治疗,患者能够恢复神游状态之前的大部分或全部记忆。但是因为已经过了八年,本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他的——”
“国王十字车站,护胫,白鸟。”德拉科背诵道。听起来他好像经常这么说。
“是的。”医生点着头说。“除了这三件事之外,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因此,令人遗憾的是,他似乎是永远也恢复不了记忆的少数人之一。”
金妮的大脑以每小时一千英里的速度飞快地运转着,拼命地思考着她刚刚了解到的事情。他不记得那场战争,也不记得他在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不记得。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生活有多少回忆:比尔帮她骑上她的第一把扫帚;她的母亲在她睡觉之前给她讲童话故事;去霍格沃茨上学——德拉科的童年完全消失了,消失了的还有克拉布和高尔,潘西·帕金森和布雷斯·扎比尼,斯内普,马尔福庄园,他的父母……消失得仿佛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仿佛他完全是从天而降,光着脚,孤零零地落在了伦敦的覆盖着雪的街道上。
“好了。”沃尔科特夫人说。“现在我们扫兴完了——”其他人轻声笑了起来——“咱们去巷区吃午饭,好吗?”
布莱顿还是和金妮记忆中一样美丽,但是她根本没在意。沃尔科特夫妇一直在聊天,尽量带上金妮,不过德拉科似乎陷入了自我厌恶和情绪低落的深渊,因为他一整天几乎都没说两个字。午饭后,他们在巷区逛了几个小时,然后买了英皇阁的门票,参观了华丽的房间和走廊。金妮在礼品店给卢娜、罗恩和赫敏买了些小礼物,他们去码头时,她吃到了二十年来的第一块布莱顿硬糖。
整个下午的天气都很配合他们,晴空万里,没有云朵挡住太阳。当他们回到家里时,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家时,沃尔科特夫人为他们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餐,他们四个人玩了一些金妮从未听说过的麻瓜游戏:大富翁和拼字游戏。德拉科让他们所有人都输得很惨,他笑着拿走了金妮最后一点财产时,她觉得他也许已经从先前的忧虑情绪中恢复过来了。
然而,那天晚上,金妮刷牙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不禁想起了她的案子。德拉科现在因为袭击和谋杀而被通缉,谁知道还有什么捏造的罪名——而他对战争一无所知。他要怎么接受审判,对那些他甚至都不记得的事情接受或拒绝认罪?在威森加摩和无情的魔法界公众手中,他会怎么样?
她回来时,发现德拉科已经躺在客房的一张单人床上,背对着她。“本。”她说。
“晚安,金妮。”他喃喃道。
她觉得十分沮丧。金妮下定了决心,没有去自己的床,而是爬上他的床,抱紧了他宽阔的后背。他的身体像一个火炉,散发着热量。
“嘿。”她轻声说。“我知道你今天一定很难过——”
“是吗?”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金妮希望他能再开口,因为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终于转身面对着她,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变成了银色。“我最初的记忆,”他嘶哑地说,“是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我很冷,既迷茫又独孤……”他移开了目光。“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唤起我的回忆。我接受催眠,被麻醉得差点丧命——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金妮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尽可能紧紧地搂着他。“我很抱歉。”她轻声说。“我很抱歉。”
“我记得一只愚蠢的——该死的鸟。”他哽咽地说。“但是我不记得我的妈妈?”
他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上。他无声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衬衫,她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