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那三根好梦蜡烛每一根都是必要的。
用“提取”一词形容将记忆从大脑里拽出来的过程并不准确,因为被“提取”的记忆在被提取者的大脑中并没有消失,这一行为更接近于将记忆复制一份,拷贝到某种介质上。
泰勒走进密室中的小房间后的记忆的存在方式非常复杂,她在从对角巷回来后的那天,靠着安睡剂睡了足足三次觉,才终于在梦中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
这段记忆复杂,是因为它在同一时间包含有三个视角的内容。泰勒在第一个好梦蜡烛带来的梦中重温了一遍汤姆·里德尔为她编造的梦境和之后他和她在脑海中的一系列对话;第二个梦是汤姆的视角,所见证的事情和第一个梦并无区别,但这一次的回忆视角不同,伴随着梦产生的情感也不同;第三个梦才是现实世界中,泰勒走进密室里隐藏的小房间后发生的事情。
泰勒真正想要看到的那一段回忆中包含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暗门后的小房间中存储着五六个封存了一段记忆的水晶球,和一个水池模样的配套记忆播放器。记忆水晶球和水池大体运作方式和冥想盆差不多,将水晶球放到水池正中间,输点魔力进去,一段记忆就会被投影到半空中。
当时的汤姆操控着泰勒看完了所有的记忆,内容都很简洁,休眠和唤醒蛇木魔杖的咒语的记忆占两个水晶球;藏在斯莱特林壁炉后的书房,以及其中的暗门位置在哪、如何开启、通向何处占一个水晶球——没错,那间书房里面居然还藏有密道,不过需要蛇木魔杖和蛇佬腔咒语的搭配才能开启,是以泰勒这三年来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们的存在。
剩下的两个水晶球比较特殊,在一个水晶球中,萨拉查·斯莱特林详细地描述了三件死亡圣器的特征和识别方法,并在结尾时提到自己已经找到了三圣器中最玄妙的那个,也是对他来说最没用的那个;另一个则是一段遗言,萨拉查称他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接近,所以他打算即刻启程去验证那个在他脑海中徘徊了十多年的猜想,如果验证成功的话,死亡或许便再也无法接近他。
猜想是什么?他又准备如何去验证?萨拉查没有在那间密室中留下相关的记忆,但结局已经明了,他没有成功。当泰勒被操控着打开那扇暗门,播放这些记忆,再将它们摧毁时,萨拉查已经离开了近千年,而“斯莱特林”这个姓氏也早已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传说。
虽然顺利得到了需要的信息,但连做了三个梦的泰勒并不开心,第二个梦中汤姆视角的回忆让她意识到了一些糟糕的事实。
在斯莱特林被排挤的四年中,泰勒从不将自己的经历和痛苦四处宣扬,所以格兰特夫妇对她这几年的处境不甚了解;赫敏几人知道她的处境,却看不到她在其中感受到的无助和绝望;而德拉科站得最近,他看得到所有,却都没经历过,也就永远无法真的理解。
没有人有过和她相似的经历,没有人能够和她感同身受,是以她的情绪无人体谅,她的努力无人肯定,她的精神无人支持。
而在这样漫长而无助的时光中,渐渐地,泰勒也不总是和自己站在一起了,她开始站在他人的视角观察自己、评判自己。这本是个寻找出路的法子,换个角度看问题总是没错的,但那时的泰勒太年轻,太没有经验,以至于她不单单换上了旁人的视角,更换去了他人的立场。
视角代表着如何看待问题,而立场代表着如何处理解决。而泰勒在尝试学习新的思路解决问题的时候,错误地习得了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的他人的立场。
旁人看不到她的情绪,不对此进行处理,那么她也不该去感受;在旁人眼中她的努力可笑又无用,他们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它,那么她也应该放弃那些可笑而无用的尝试;旁人眼中她的坚持不过是可悲之人的自讨苦吃,于是在变了立场的她看来,自己也是可笑又可悲的。
然而即使一部分的自己在寻求帮助的路上“叛变”了,遭遇这一切的自我却无法以扮演他人角色的形式脱身。即使就连泰勒自己都不再去看了,情绪却仍源源不断地产生着,而后被丢弃到无人在意的角落;即使被认作毫无意义,一次又一次自救的尝试仍被绝望地策划,而后艰难地实行着;即使就连意识的主人都放弃了,她那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仍然被看护着,以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被修补着。
自我攻击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孕育而出,本体的自我在恶性循环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尝试,承受着同样的痛苦;而被派出去寻找其他解法的那一部分自我,则因自认为看清了现状,认识到了本体的弱小,而变成了嫌贫爱富、恃强凌弱的叛徒,事不关己般地站在高台上,嘲笑着本体的弱小,忌惮着他人的强大,怨恨着不可分割的痛苦。
但所谓的叛徒真的是叛徒吗?自我本为一体,自己又如何能够真的背叛自己?“背叛”不过是无奈之下自我保护的产物,无法承受才隔离,无法表达才压抑,无法解决,才恐惧。
“背叛”的那部分自我不是放弃了自救,它只是遵循了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在看见真正的希望之前,先采取各种措施,以在节省能量的同时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这些自我欺骗式的保护措施并不稳定,人类的精神何其敏感?越是逃避,便越是渴望面对;越是压抑,便越是渴望释放;越是隔离,便越是渴望打破。
泰勒在五年级打破过隔离,释放过情绪,面对过痛苦,但那些都如昙花一现般短暂,因为潜意识告诉她,现在仍然不安全,不是取消保护措施的合适时机。
所以即使泰勒在霍格沃茨的第五年过得比前面四年加起来都要开心,在她被隔离起来的内心深处,恶性循环仍然在继续,被逃避的仍然在等待面对,被压抑的仍然期待着爆发。
在伏地魔真正出现在泰勒的脑子里之前,对于泰勒来说,他曾是那么一个可能的希望。他的出身同样不好,孤儿的身份当然更有可能被排挤,可从邓布利多收集到的相关记忆来看,里德尔在校时却是个非常受欢迎的人。这是否意味着他曾经也被排挤过,但他找到了一条泰勒还没有发现的路,并且在这条路上走得很成功?
伏地魔的存在证明了这样一条路的存在,而这对泰勒意义非凡。当伏地魔被关在邓布利多的密室中,处于接近无害的状态时,在泰勒的心中,学生时代的他便成了一位非常成功的前辈。当泰勒感到无法打破眼前的困境时,她曾多次在深夜苦苦思索,如果换做是学生时代的汤姆·里德尔,他会怎么做?
所以当里德尔对她说,他们是一样的人时;当他说尽管她在潘西一事上处理得很糟糕,但仍然能看见她的勇气和毅力时,尽管理智拉响的警报已经在脑中震耳欲聋,泰勒仍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安慰、欣喜,甚至感激。
这是她第一次得到一个或许能真正理解她的人的肯定。
泰勒就这样一厢情愿地从伏地魔的花言巧语中摘取了自己想要相信的部分,将它们捧在心口,自顾自地汲取着从中获得的肯定和安慰,并甚至因此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既然被这样强大的一个人肯定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用作保护的隔离措施已经不再是必要的了?
可惜,这样暖洋洋的感觉只持续到第二个好梦蜡烛被点燃之前。
记忆记录不了伏地魔的所思所想,但它记录下来了伏地魔做这一切的情绪。
从始至终,他只觉得泰勒蠢笨又可笑。
在点燃第三根好梦蜡烛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泰勒坐在床边,除了茫然和困惑外感受不到其他情绪。她最开始不理解在她的内心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明明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欣欣向荣,可她却忽然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怀疑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成长过,一切不过是新的一层自我欺骗式的保护措施带来的镜花水月。
之后,她才猛然意识到,她当然看不清内心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内心里装了些什么,她从来都不敢看。
接着,在茫然带来的平静中,泰勒试图去看自己的内心,她能够看到其中装着的每一条逻辑,每一件事,但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
她记得在二年级的魁地奇选拔赛上,被弗林特戏弄了的自己很愤怒,但这愤怒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仅仅是一个形容词,无法唤醒任何与之相关的情绪或感受。
她记得三年级时,哈利和罗恩因为她和德拉科关系的改善而和她闹矛盾,她记得她当时对他们发的脾气,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能够为自己当时的愤怒找出至少七条合理的解释,但她却完全无法共情那时的自己。
她记得去年和德拉科在有求必应室时突然的情绪崩溃,她甚至能准确且完整地将当时所有的感受和情绪描述一遍,但想起这件事时,除了觉得自己突然哭了有点尴尬之外,她一点点别的情绪都感受不到。
所有过往的遭遇、挣扎,乃至痛苦都历历在目,但若将这些回忆整理成影片,亲身经历过这些的她却会比任何一个陌生的观众更加冷漠。她感受不到,也共情不了过去的自己。
泰勒知道这些情绪没有消失,它们都还在她内心的某个地方,不然伏地魔轻飘飘的几句话不会给她带来如此大的影响。但她就是无法触碰到它们,就好像她为自我保护而竖起隔离的时间太久,当她想要去感受的时候,却怎么也打不破这层屏障了。
意识到这些的泰勒郁闷、焦虑,但偏偏不觉得痛苦。是以当尝试了几次和过去的自己共情,却都无果后,就随意地决定了将之搁置,继续点燃了第三根蜡烛。
不太好写,删删改改写了好久。一边写一边想穿进书里给泰勒找个心理咨询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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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好梦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