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恍惚了一瞬间,泰勒便发现自己坐在礼堂的长桌旁,白色的蜡烛漂浮在头顶,银色的餐盘摆在桌上,倒映着她模糊的面容。
“你好,我叫潘西·帕金森,我记得你是叫泰勒·格伦特吧?”悦耳的声音自左侧传来,泰勒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片片模糊的光影。她没有回答,或者说,她此时无法做出回答,但那个声音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哦!我之前没有听过‘格兰特’这个姓氏,若是我妈妈知道我又忘记了那些纯血统的姓氏,她肯定又要说我了,真是抱歉……德拉科,你记得这个姓氏吗?”
有什么人在她身侧笑出了声,那人一定离她非常近,因为她几乎感觉到了他的胸腔随着笑声发出的颤动,接着他开口了,声音清澈动听,“一切的开始,不是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周围的场景也逐渐清晰起来,泰勒发现现在长桌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等她做出一个回答。她迟了半拍才从记忆中找到对应的场景——她即将第一次在斯莱特林众人面前开口承认自己的麻瓜背景。
那么,再来一次的话,还要承认自己是麻瓜出身吗?或许撒个小谎,告诉他们自己是个混血巫师,父亲是个麻瓜,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巫师,结婚后用了父亲的姓氏。只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没有人会去费工夫查验这句话的真假,而她可以免去接下来几年被所有同学排除在外的生活。
“很诱人的选择。”那个好听的声音评价道。
但若是那样做了,她这几年的痛苦与挣扎又算什么?
“不,我是麻瓜出身,我的父母都是麻瓜。”
和记忆中一样,这句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潘西的目光从看一个同学的目光变成了看一只恶心的虫子的目光,她坐得离泰勒远了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于是周围其他学生的眼神也跟着改变了。
在所有未来可能的,来自同学的亲近和喜爱随着潘西的表态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时,那人却在她身旁畅快地笑了起来,“啊哈,一模一样的选择。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勇敢、很伟大,简直要为自己感到骄傲自豪了?”
泰勒没有回答,既没有问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没有问现在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进入这个幻境之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或许是好奇经历过所有这一切的,一个清醒的她会如何选择,便把她的自我意识彻彻底底地唤醒了,于是她很快就对当下的状况有了猜测。
伏地魔大概是借助前些日子扔在她身上那一团乱七八糟的魔力,通过扭曲她的梦境的方式侵入了她的大脑,从而暂时取得了她身体的控制权。而现在,他不希望她看到那个暗门后面的东西,于是用更为真实的梦境困住了她的意识,且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伏地魔本人也分了些意识参与了她这场真实的梦境。
“但支撑你这个决定背后的真的是勇气吗?你敢说它不是更深层的恐惧?”
礼堂的喧闹仍继续着,刀叉碰撞的声音,学生们交谈的声音,窗外疾风掠过塔尖的声音……一切都无比真实,将耳边凭空出现的里德尔的声音映衬得魔幻而荒谬。
“一条路塑造一个不屈的英雄,另一条路指向一个无闻的庸民。而选择了前者的你,就真的相信自己是个英雄了吗?哈,事情可不是这样的。推动你的决策的不是勇气,恰恰相反,那是恐惧。你根本不敢面对另一个选择背后代表的东西。
“另一个选择背后是什么?是平庸,如同浓密到无法呼吸的雾气,如同稀薄到令人窒息的空气,它将揭露你身上所有无聊的、灰暗的、懦弱的、不堪的一面,而同时,它也是你心中最深的恐惧。”
他猛然抬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想想吧,当没有一个被迫你反抗的敌人存在时,你要如何发现、感知、求证、定义你自己呢?你把你所有的同院同学都看作迫害你的凶手和帮凶,但若是角色颠倒,你被认可为他们中的一员呢?你会为了维持心中的正义而拒绝参与吗?你不会因为害怕打破现状而装作视而不见吗?你还有机会去表演去怒吼去反抗吗?你还有勇气向这个世界高声呼喊你的存在吗?”
泰勒做不出肯定的回答,在她甚至还未被认可为人群的一员时,她便已经因类似的事情犹豫挣扎不已了,她或许的确没有那样的勇气。
接下去是几秒钟恰到好处的沉默,然后里德尔用一种叹息般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压迫在被接纳者身上那铁铸的等级枷锁远比不被接纳者所背负的沉重,打破平庸远比被迫反抗需要更多的决心和勇气,而现在,问问你自己吧,你有这份勇气吗?”
她没有。
“你选择的是什么?你选择了以最懦弱的方式来面对这一切。看看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实际在想什么吧:与其面对所有那些艰难的取舍,不如让事情变成最糟糕的样子,不如只给自己留下唯一的可能性,那样你就不需要为任何一个取舍负责,毕竟你面前只剩一条路了,不管怎样走,你都不能责怪自己走错了。
“哈,一个害怕犯错的懦夫,不是吗?你不仅没有勇气打破平庸,你甚至没有勇气去直面出错的可能。然而即使因懦弱而做了那么多让步,你在这条路上又走得怎么样呢?身后有人举着魔杖追上来了,就往前挪动几米找个避难的地方,等被他们发现了再做出被迫的反抗。麻种巫师总是这样,怯懦得简直让人看不下去,却又无比自大地以为自己是个英雄。”
泰勒知道这些语句背后定然藏着什么邪恶的目的,可大脑无法主动屏蔽听觉,一句接一句的讽刺、质问在她的胸口撕开一条裂缝,每一句话都钻了进去,然后被捕获、被解读、被反馈,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剖开了泰勒的心脏。
里德尔在这时却突然缓和了语气,“但我也知道,即使只有一个方向,这对你来说也还是一条十分困难的路,你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仍然在这片沼泽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他叹息般吐出一口气,又似一声轻笑,“但其实对于我来说……”
泰勒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拿起了摆在餐盘旁银色的叉子,左手轻轻一推长桌边缘,身子借力站了起来。
“……这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这是比中夺魂咒更糟糕的体验,她的意识和她的感知都清醒而清晰,可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肌肉都不听她的指令。她就像被困在一辆沉入河底的汽车中,被这具身体押解着来到潘西·帕金森背后。
她看着自己抬起手,将坐在潘西旁边的达芙妮随意推搡到一边,而后抬腿迈过长凳,慢条斯理地坐到潘西身侧,左手搂住她的肩头。
“帕金森小姐是吧,你介意为我解释一下刚才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吗?”
这指的是她带头将座位往远离泰勒的方向挪动的举动。
潘西嫌恶地皱起脸,用力地甩了一下肩膀,“将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
泰勒的左手被甩掉了,在潘西停下动作后又重新搭了上去,五指用力隔着长袍深深地掐进她的皮肤中,换来潘西一声尖锐的痛呼。
“如果我是你,我会老老实实坐着,保持安静,就像个乖孩子那样。”泰勒松开左手,安抚般在她肩头拍了拍,凑近潘西耳侧低语,“不然……”
她猛地举起右手,手中的叉子对准潘西的手背就刺了下去,同时左手绕过脖子捂住了潘西的口鼻,生生把她爆发出的尖叫关回了胸腔中。
随着“咚”的一声,叉子刺下来了,却是撞击在潘西右手虎口前的木制桌面上。木桌子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而泰勒手中的叉子变成了耙子。
“不错的桌子,”泰勒——或者说操控了她身体的里德尔真诚地赞叹了一句,“我本想拿这张桌子做比喻的,但既然如此,”他挥了挥右手上的迷你版银色耙子,“我们还是用它好了……还记得我的话吗?乖乖坐着,保持安静,不然你的下场就和这把叉子一样。听懂了吗?”
潘西在他的手中挣扎着点点头,于是他松开了捂着潘西口鼻的左手。随着氧气重新进入胸腔,潘西大口喘起气来,里德尔让泰勒的左手仍搭在潘西的肩上,非常有耐心地给了潘西几秒恢复的时间,然后才用变形了的叉子敲敲餐盘,发出清脆的一声。
“我问你,”他操控着泰勒对潘西说,“是谁规定了麻瓜血统不能进斯莱特林?校规写了吗?法律说了吗?还是斯莱特林有什么挂在墙上的院规或者诅咒?”
潘西愣住了,卡壳了半分钟才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没……好像都没有。”
“那么是谁说了你们纯血统就是高贵的,能仗势欺人的?”
潘西茫然而无措地瞪着一双眼睛,一点也回答不上来。
“萨拉查·斯莱特林?”里德尔摇摇头,笑了,“不,那个老家伙死了几千年了,他说的话早不管用了,能让你们如此有底气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一定另有其人,而且那人一定离你们的时代不远,怎么,还想不到吗?”
潘西动了动眼珠,像是有了头绪,却不敢开口。
里德尔愉悦地笑了,“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很不错。伏地魔,黑魔王,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不是吗?是他掀起了屠杀麻种巫师的狂潮,是他恢复了纯血家族的荣耀,是他给快要腐朽的血统论注入了新的活力。但是……”
一秒令人屏息的停顿,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尖锐得突兀,“他都死了十多年了,没有他,你凭什么认为你们还有能力将麻种巫师赶出斯莱特林?你们凭什么相信自己还有能力针对他们?
“一群唯利是图的老狐狸,一群不思进取的老古板,一群见风使舵的老懦夫。该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好,倒是在把子女教育成和自己一样的废物这方面出色得很啊。”
他越说越气,转过头把手中的叉子重重地扔到了餐桌上,平复了几次呼吸后才转回头继续说下去,“你听好了,伏地魔倒台了,你们纯血家族狂欢的时代过去了。你家族中那些曾经的食死徒,你那亲爱的爸爸妈妈、叔叔姨姨、姑姑奶奶……他们在威森加摩为自己开脱罪名的时候,在把某年某月在某个偏僻的小镇用钻心咒折磨某个麻瓜来满足自己变态的**的事情都可笑地归功到我……我是说伏地魔头上的时候,发了不少毒誓,散了不少钱财吧?不如让我们来猜猜,若是我将你的行为言辞向魔法部那群人举报,告诉他们帕金森家其实对伏地魔忠心耿耿……”
他说到这里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告诉魔法部帕金森全家都忠心耿耿,忠实地将伏地魔那套理论深深地刻印到了每一个后代的脑子里,只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全副武装地迎接黑魔王大人的回归。你说,你的父母的下半生会不会在阿兹卡班和摄魂怪们一起度过?你会不会被魔法部的人关押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日复一日地被教育、洗脑,直到你彻底忘记了伏地魔的所有理论,变成一个对社会一点威胁也没有的废人?”
他嗤笑一声,直起身拍拍潘西的肩头,“你父母能躲过魔法部的清算,或许算个合格的投机者,但是你还差着远呢,潘西,你现在对“投机”这件事的认知充其量把你送到你父母这样的人面前当炮灰。所以啊,我劝你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如果你还有什么小心思的话,别忘了,在面对阿兹卡班的摄魂怪之前,你还要先面对我。”
他说着将扔在一旁的叉子拾起来,塞进潘西手中,“把这个拿好,想起我的时候,就看看它,你就知道你该怎么做了。”
卡了很久,主要卡在这章,汤姆同学太难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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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汤姆·里德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