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的葬礼规模很小,为避免来回行程出现风险,地点最终定在了法国,阳光明媚,靠近大海和他朋友们的新住所。所有曾在那山谷里受他护卫的人都出席了,还有专程赶来的雷古勒斯和沃尔布加布莱克,男孩身体虚弱、听说最近才摆脱拐杖,他母亲戴着黑纱,时刻关注小儿子的情况。
布莱克留下的信想必说服了波特和其他人,没人对斯内普提出指责,但他还是自觉地站到了离他们较远的位置,更靠近布莱克的家人。或许那对母子也会因失去布莱克对他心怀怨怼,但这似乎要容易应对一些。
“我的挚友西里斯布莱克,”波特的悼词停在这里,他又试了一次,“我的挚友——”
斯内普转开视线,不去看墓碑边的挣扎,这时雷古勒斯发话了。
“我们猜他不会想回到家族墓地,就在这儿也好,离我们远远的。”
男孩的嗓音沙哑,带着刮擦声,暗示他此前遭受的苦难。
“他关心你。”斯内普低声回答,这时波特正深呼吸着重整旗鼓,“得知你平安无事,他非常高兴。”
雷古勒斯轻轻笑了一声,“他还要我作出保证,这伪君子。”
斯内普不由瞟了布莱克夫人一眼,那女人直视墓碑的方向,黑纱下的面庞僵硬沉寂,像尊雕像。她一定在听,斯内普好奇她究竟有何感受:布莱克夺走了她的大儿子,但救下了她的小儿子。
“现在呢?”雷古勒斯又问,不含攻击的意味,“他血债血偿,你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斯内普如实回答,“他告诉我不必再恨他,我猜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
“哈,”雷古勒斯点点头,“正是他的风格,自以为是。他意识不到,他带走你的仇人,也带走了你的朋友。”
斯内普呼吸一窒,然后缓缓把那口气吐出来,思考为什么这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震撼。
“我们不是朋友。”他反驳,“我甚至不认识真正的他。待在我身边、把我的生活拉回正轨的,是他为我捏造出来的西里斯布莱克。我即将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就阻止我;我深陷孤独,他就督促我与朋友联络;我无法忍受看见他的脸,他就变成一条狗。他观察我的需要,不向我索求任何东西,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朋友。我只是他的一个——任务,最后我的问题只剩下他的存在本身,他就把那也抹去了。”
随着词句源源不断地流出,斯内普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激烈起来,他必须提醒自己冷静,以免引起多余的注意。这愤怒不是全新的,它不知什么时候起便萌生于他一团糟的脑海里,此前仅显出模糊的轮廓,当下则清晰生动。布莱克如此轻描淡写地概括当着他面跳下塔楼的影响,假定除了那无法化解的憎恨,自己对斯内普便不值一提。
“在接近你之后,这就是他从你那里夺走的东西:成为他需要的人的机会。”顿了顿,雷古勒斯说,“这就是他对我们做的。”
“他由着我把整件事归罪于他,傲慢至极。”斯内普盯着葱郁的草坪,“难道我没意识到那肯定是个陷阱吗?我愚蠢地相信了自己的敌人,因为我太想知道他们的勾当,太想让他们被开除,既冲动又盲目,才造成如此后果。”
雷古勒斯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不认为他是希望你转而憎恨自己。”
“他根本没想过要提这些,谁更应该负责,谁该受到更多憎恨。”斯内普闭上眼,“他就只是着手解决自己看到的问题,我的人生在那夜结束,他就把我领向另一种。”
意识到自己错失了多少机会,这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数百个日夜,大狗靠向他掌心索要回应的清晨,坐在长椅上分享食物的午后,包括刺伤布莱克那晚,他本可以说出来:我不想再恨你了,我尊重你面对自己错误的方式,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当朋友。
“人们都觉得你永远不会忘记,包括你自己,但实际上你会的。然后你在真正希望自己已经遗忘的时候重新想起来,一切都变得更糟。”斯内普说,重新看向墓碑那边,“我以为下一次会好的,下一次我就可以有把握地说,我能重新开始了。”
波特已经艰难地完成了他的工作,卢平紧紧抱住他,他便不顾羞耻地在好友肩头嚎啕起来。斯内普跟雷古勒斯点头作别,走向莉莉,她不近不远地站着,拍拍艾什莉的肩膀、摸摸丹尼尔的头发,不住看向波特的方向,仿佛不知如何是好。
“去给他个拥抱。”斯内普建议道,把莉莉吓了一跳,“告诉他你对他失去朋友非常难过。”
她绿眼睛里充满泪水,在他们身边,丹尼尔在母亲怀里哭泣,艾什莉则以一贯的刚强站得笔直。
“我说了,他看起来不太相信。”莉莉回答,“我猜他恨我,因为我恨布莱克,而现在他死了。但我从没——想要这件事这样结束。我生气他害了你,但我没有盼望他死掉。”
“他只是悲伤得神志不清了,还没蠢到不明白这不是你的错。此外你也知道,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波特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斯内普说,这变得出乎意料地容易,“他所做的只有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救出来,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但那对他或许是更轻松的选项,死者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活下来的人却不知道。
莉莉沉默片刻,“你想建议我原谅布莱克吗?因为他死了?”
“因为我想你早就可以停止恨他,他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而且他已经竭力弥补过自己犯下的错。为了对他的憎恨否认自己的内心,这一直在伤害你。”斯内普注视着那双绿眼睛,“我爱过你,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了解你了,莉莉,你值得世间所有的幸福。”
他同意到布斯巴顿入学,主要是由于欧洲大陆的学术深造体系比英国完善得多。几年后斯内普回国参加波特和莉莉的婚礼,此时波特已经是正当盛时的职业魁地奇球员,莉莉则重新进入圣芒戈。他没有再度离开,而是取得狼毒药剂发明者贝尔比先生的许可,并在邓不利多的资助下致力于该药剂的改良,于三十二岁时成功研制出可由圣芒戈批量供应的配方。次年起,捕猎狼人的行动正式被立法禁止,捕狼队这个名称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从某一年起,霍格沃茨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不再频繁更换,雷古勒斯告诉斯内普,他认为这意味着黑魔王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在他们恢复联系后,斯内普了解到损伤雷古勒斯身体的正是黑魔王其中一个魂器的防御措施,他为雷古勒斯配置了几服药剂,但布莱克家次子的身体始终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对此当事人和布莱克夫人都看得很开,如邓不利多所说,他撑过来了。
罗兰一家都留在了法国,孩子们完成学业后各有去处,斯内普与他们没有多少联系,他知道这些人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许艰难但努力地生活着,这就足够了。有关他们的消息,斯内普的主要来源是卢平,后者回到英国后,受邀成为霍格沃茨几十年来第二位任期超过一年的黑魔法防御术教师,以及第一位公开的狼人教授。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家长威胁要让孩子退学,不过卢平迅速证明了自己配得上这一职位。他主动找到斯内普,说服对方与自己共同创建狼人协会,给予他们的同类引导和帮助。
一次关于狼人的公开讲座上,卢平结识了年轻的听众尼法朵拉唐克斯,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唐克斯的母亲安多米达是布莱克家族的另一个反叛者,西里斯与这位堂姐一向关系不错,婚后卢平曾有些伤感地慨叹,不知道西里斯对这段姻缘会说出什么样的俏皮话。
战争结束的第二十五年,斯内普已然完成学业,他继续从事研究,居住在有屋顶和墙壁的房子里,靠出版学术论著所得的稿费换取温饱。托比亚斯内普去世前他与父母恢复了联系,算不上亲密,但对于称彼此为家人也不必犹豫;他还结交了三五个时常来往的朋友,担任着波特夫妇二女儿的教父。
尽管琐事纠缠、烦恼不断,总体而言,斯内普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
天黑了,他从论文中挑出最后几个错字,将它锁进抽屉,喝下今天份的狼毒药剂。圆月在夜空中亮起,斯内普来到卧室,感受骨骼结构变化、毛发迅速生长,就像滑进一双熟悉的旧手套。
一头狼在床单上舒展身体,闭上眼,心安理得地沉入睡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