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那个傍晚开始,我幻影移形到了那片森林,等待马车接我去庄园。然后我也等到了那辆马车,白色的,车轮上还沾有一点泥土。车夫用兜帽遮着脸,然后下了车,他摘下帽子,出乎我意料的,那是露西的脸,她说——”
“小姐,”露西恭敬地行了礼,“上车吧。”
“怎么是你?家里没有别的仆人了吗?”维多利亚狐疑地打量着她,露西长高了一些,五官也变得更加偏向成人。
她被维多利亚的质问吓得抖了一下,随即更恭谦地说,“斯塔克先生自从生病后就像变了一个人,遣散了所有的仆人,现在只剩下我和我母亲了,您也知道,”她苦笑了一声,“我母亲是没办法赶马车的。”
啊,安娜·莫斯。
这个女人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但关于她的回忆又是如此清晰。维多利亚清楚地记得安娜有多美,如同春天初绽的红玫瑰,花瓣上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一滴露水,芳香而诱人。可她又是如此冷酷,对年幼的她毫无怜悯,她的心肠像植物腐烂的根茎无法拯救。
“我父亲还好吗?”
“先生最近好了一些,”她拘谨地回答,“但他每天会睡很长时间,他告诉我明天早上再能见你。”
维多利亚看着握紧缰绳的露西,她显然是个新手,全身紧张地绷了起来,没干过粗活的手被绳索磨破了一些。
斯塔克家的仆人都是哑炮,有些人没被自己的家族抛弃,也乐得在斯塔克家找份差事做,毕竟魔法界里哑炮能胜任的职位实在太少。而有一些,像安娜,止口不提自己的亲人,人们就会在闲暇时间背后讨论,她最有可能来自哪个家族,什么年纪就被除名等待自生自灭。
随着露西的出生,对于安娜的议论一度达到了顶峰。露西没有姓氏,她的父亲不知所踪,也没人知道他是谁,维多利亚曾偷听到最多的猜测,是约书亚。
现在想来,约书亚在这件事上大概是无辜的,他做错的是放任这两个女孩互相争斗,维多利亚看似胜利了,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她摆脱了受害者的身份,却被迫变成了加害者。
“维多利亚小姐,”露西跳下马车,利落地摆好了供她落脚的凳子,“我们到了。”
她手上被缰绳勒破的伤口有些渗血,零星的血迹沾到了凳子上,她慌忙用袖子擦干净,又把手背在身后,惶恐地抬头看向维多利亚,仿佛恐惧她的责罚。
维多利亚有些不忍,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下了马车。她自从成为母亲之后心肠就变得很柔软,那些安娜和露西苛责和打骂她的回忆也因为母女两人如今可怜的处境模糊了。
露西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她一直很不愿意靠近她,又不得不跟在她旁边。
维多利亚走进自己的卧室,露西把这里保持的很好,一切都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同时一尘不染,她知道哑炮要做到这样有多难。
“晚安,小姐。”露西走了出去,正想关上门,却被维多利亚叫住了。
“等一下。”
她疑惑地看向维多利亚。
“我原谅你们了,”她顿了一下,又轻声说,“请帮我转达给安娜。”
露西露出慌张的表情,似乎是害怕这是维多利亚新的恶作剧,但维多利亚并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摆摆手让她关上了门。
第二天维多利亚起的很早。
没有Voldemort和无休无止的争吵的早晨很少见,她站在窗外享受了一会儿久违的宁静,然后才发现花园里大半的花草已经乱成一团,显然露西一个人打理这座庄园太过吃力,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给这些植物了。
露西还没有把早餐送来,维多利亚等得有些无聊,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要去探望安娜·莫斯。
安娜和露西住在一起,她全身瘫痪已经十一年了,露西每天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因为没有人愿意做这件事。
她们住在庄园最潮湿阴冷的地窖里,那原本是一个杂物间,后来维多利亚复仇般命令她们搬了进去。
维多利亚下了楼,正要穿过挂满肖像画的走廊,却发现这些画像的画布全部被划破了,这吓了她一跳,转而又觉得约书亚脾气暴躁时大概也能干出这种事,再者,她并不在意这些先祖的画像,他们在她备受折磨时也从未帮助过她。
她继续向地窖走,路上没有一点声音,从前的斯塔克家也很安静,但至少时不时能遇见正在工作的仆人,好让她知道自己不是生活在一栋鬼宅。而现在,仆人们被约书亚遣散,植物没有定期修剪开始变得杂乱荒凉,这座庄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气。
通向她们住所的门紧锁着,维多利亚嘲讽地冷哼一声,懒洋洋地用魔杖施了咒把门打开,那把看似坚固的巨大铁锁落在了地上,和泥土接触产生闷闷的声响。
她慢慢地走下狭窄的石头旋转楼梯,气温也越来越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后终于到了,她站在那扇破旧的、紧闭的木门前,打开了门。
就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她嫌恶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捂住鼻子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曾经美丽无双的安娜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全身浮肿,爬满了蛆虫。
她死了。
维多利亚几乎是连跑带爬地离开了地窖,她因为过度惊吓而浑身颤抖着,瘫倒在厚重的地毯上。
安娜·莫斯死了,看起来已经死了很多天,却没有人为她下葬,她引以为傲的脸腐烂了大半,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的美貌驻足,对她心生怜惜。
她在年幼时曾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女人的死亡,那一定会是快意的一幕,那也是最终的复仇。
但现在,这一切都仿佛因为这具丑陋可怕的尸体而失去了意义,维多利亚开始干呕起来,又因为没有进食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她费力地站了起来,手脚依旧是软的,可她不能停下来休息,因为刚刚一个更可怕的想法产生,也许……约书亚也已经死了。
这个房子从她回来的那个傍晚就处处透着古怪,她甚至不敢想昨天她见到的露西到底还是不是活物,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
维多利亚跌跌撞撞地向约书亚的房间走去,她想到了Voldemort,也许她可以向他求助。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主意,她不能再欠他什么了,他们的关系因为她的弱小和一无所有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而她不能再做任何事让自己的位置更卑微了。
她用颤抖的手推开了约书亚的卧室门,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
接着她的颈部一阵刺痛,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她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被绳索紧紧地束缚住了。
一个人影在前方轻快地哼着歌,手中似乎在研磨什么药材,听到她转醒的呻吟声便迅速转过头来。
维多利亚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露西。”她咬着牙说。
女孩不再是平常畏缩懦弱的样子,脸上充满着快乐的光彩,听见她说话后眼睛眯了眯,又换上更大的笑容。
“维多利亚·斯塔克,”她说,“你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