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罗丝待人一直有两套模式,“非朋友模式”是被她划出朋友范围的人,都要客客气气的,比如前些年她永远做不到对着斯科皮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朋友模式”就是不客气模式了,比如对阿不思和雨果,以及夏洛特,罗丝外表上端出来的那一副好教养彻底扔光,支使来支使去的。
图书馆撞鬼夜之后她发现可以对着斯科皮开启“朋友模式”了,小性子耍起来没脸没皮,支使他比支使阿不思还厉害,而且他不会像阿不思那样一边不情愿一边嘟嘟囔囔,要不安静地应声要不就是干脆和罗丝一起犯懒,两个本性出奇相似的人可以一言不发地一躺就是一下午。
……罗丝倒真不知道这清俊隽雅的贵公子还有这个属性。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两个榜单顶上的人没日没夜地泡图书馆,他们还连带着给阿不思和夏洛特补了一堆课,通常是罗丝讲完个魔咒怎么杀伤力更大,然后把阿不思写得乱七八糟的论文扔给对面的斯科皮。复习过程鸡飞狗跳,生活却显出意料之外的宁静。那是她度过最安闲的一段日子,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任着性子来——反正她提不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考试前一天的晚上斯科皮跑上天文台偷偷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少年的样子很模糊,显得叛逆而落拓,罗丝背倚着栏杆转过来,眯着眼睛看他。
“抱歉,”他说,“你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没有,只是一直以来觉得你就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好学生。”罗丝说。
斯科皮笑了:“我什么时候是‘好学生’过了?阿不思不会给你灌输了奇怪的东西吧。”
阿不思从来没有说过,只是罗丝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举一动都跟教科书里刻出来的一样完美,仅有的残缺更像是人性化的装饰。
“就快毕业了,你就有没有什么——拐个学妹出学校的打算?”她指的是这几天因为男神即将离开而彻底藏不住心事的辛西娅。
“有想过,”他看了罗丝一眼,“但没准是谁呢。”
罗丝后来总觉得他这句话略有深意,考N.E.W.Ts的时候忽然一闪而过,又用满脑子的“用心考试用心考试”压了过去。
礼堂的星空穹顶之下,七年级的学生过完了霍格沃茨的最后一天,麦格发言的时候都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规规矩矩地听完之后一场演讲。
愿你们继承先人的遗愿,愿你们不辱没祖辈的光辉,愿你们走出这片星空,也不忘了年少的誓言,霍格沃茨是我们永远的家,魔法永不终结。
罗丝混在礼堂的人海里,和他们一起举起魔杖宣誓:“矢志不渝。”
萤火划过天穹,落在胸前的校徽上,短暂地闪耀了一瞬,烙下一个七年的印记。
她在这里从平凡的小姑娘变成光鲜精致的美人,邂逅了有始有终的奋斗和没头没尾的爱情,走过坦途和歧路,尽管有时候怀念一去不复返的单纯活泼,但心底里还是觉得,她算是变成了从灵魂里耀眼的人。
于是无怨无悔。
10.
辛西娅站在车厢的玻璃门外边,罗丝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红了一边的脸。斯科皮靠着玻璃,看着她,应该是正端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辛西娅终究是没忍住,在男神的最后一次列车旅行上找了过来,但罗丝已经料到结局了——斯科皮只会在时间和活动范围合适的情况下对女生产生一点兴趣,绝不可能千里迢迢地等什么人或者让什么人等他,打心眼里也没觉得他和眼前的哪个谁可以长久过。
但是他长得好看,没有乱七八糟的毛病,对女友一直是温和而进退有度的态度,罗丝了解他的性子,对“好看的”雌性生物都会扔下平日的冷脸捡起他那早丢了八辈子的贵族绅士风范,导致女孩子们总以为是对自己的特殊。
……罗丝曾经也是个受害者,好在她有朋友身份,看到的那个人更真实一点罢了。
辛西娅忽然就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是看起来也不是特别难过,最后笑了一笑,转了个身跑远了。
罗丝隔着玻璃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过了几秒钟看到斯科皮拉上了门坐回来。阿不思操纵着一只巧克力蛙在车厢里乱飞:“又伤人心了?”
“……没有,我也没说什么。”
罗丝偏过头:“她最后说什么了?”
“她说不后悔。”
罗丝这时候再也对她生不出什么成见来了,其实也只是个性格率真的女孩子罢了,她还有很多的人要遇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天在天文台上她问过斯科皮:“都说你伤过的少女心可以累一筐,请问当事人什么感受?”
“以前不太理解。”他说,“只觉得我实在不能做什么,可我也没做错什么……就有点手足无措的烦躁,现在有点理解了。”
“嗯?”罗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怎么,还真的有目标了?”罗丝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已经问过相似的话,立即闭了嘴,也没期待什么答案。
过了好久,风里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列车即将抵达国王十字车站,雨果拎着箱子过来:“听说你们今天组了团出去?”
阿不思说:“当然啦,纪念成年和毕业——所以不和你们一起走了,代我向他们问好。”
罗丝窝在座椅上刚睡了一觉醒来,打了个哈欠说:“去吧去吧,再见。”
这次是午夜party,几个学院的毕业生们包了个场,不计学校里斗智斗勇的前嫌抱在一起哀悼青春痛哭流涕,大有通宵达旦的阵势,于是还有人贴心地包了安置醉汉的房间。夏洛特迅速融入了环境,和宿舍里几个女生在舞池里闹作一团,五颜六色的灯光和酒精在空中杂乱地飞舞着。然后夏洛特毫不意外地喝大了,罗丝刚想走去扶她,走了两步发现自己也有点上头,凯莱特越过狂欢的人群示意让他处理,就把嘟嘟囔囔的夏洛特背了起来走出人群。
罗丝觉得手里蓝色的果酒怪好喝的,起身又要去找杯子,阿不思拦了一下:“这个酒精含量很高啊。”
罗丝直接支使他:“你去。”
被她点着的大男孩跟她没骨气地对视了两秒,然后听话地去了:“就你这个酒量……”
罗丝笑道:“等会儿记得把我扯回去啊。”
她趴倒在满眼迷离的灯光里,感觉四肢都陷入了休眠,勉强留着点神智,支起一只耳朵听边上人说话。后来忽然听到斯科皮的声音,对阿不思说着些什么。不知怎么的她就抓着他的袖子了。
斯科皮扯了扯袖子,发现手上的力道一时半会儿还松不开,抬头对着阿不思:“她说不定找我有事?”
“这样子还能有什么事?”阿不思说,“唉——你看着点她,我刚刚发现莉莉好像混进来了,小心点啊,这家伙可能要发酒疯。”
罗丝腹诽:我什么时候发过,是你吧。
她又想,阿不思怎么觉得把她丢给斯科皮很安全的。这个时候她干什么都没个把握,其实……最不安全吧……
但她其实也没什么行动能力了,趴在男生怀里,勉强睁着眼想要看他,张口又是一个哈欠:“困……”
斯科皮似乎有点想笑:“你才睡了四个小时醒来。”
不知道。可能是你在身边,有点忐忑又有点安心吧。她又鞭挞自己,怎么又想七想八了,不争气。
“你现在都认不出我了吧?”他说,“酒醒了不记得最好,记得的话……算了,记得也行。”
罗丝感觉眼前的光线消失了,斯科皮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于是她看不见他,只迷糊地听到那个声音:“我想想……上次你是怎么吻我的?其实我知道那是你,除了你还有谁,平时什么都要做的滴水不漏,好像在我面前出糗跟O.W.Ls全不及格一样不可饶恕。”
“这个样子的你才很真实。”他轻笑了一声,“胆子很大,想什么做什么,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也早就盯上我了。但是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喜欢什么害怕什么,知道你骄傲的和挫败的,对别人可以,可是对你我做不到——让你离我远远的,让我像对别人那样对你,我做不到。”
“那天醒来之后……我开始看你,”他的声音轻轻地压在她的耳畔,“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你的念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看着你。看起来你应该是想躲着我,想到这个我就不太高兴。后来我想了挺久……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了。”
“我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但是我喜欢你,罗茜。”
他想到罗丝,那个之前总是看他一眼就别开眼去的女孩子,开始有点理解“单箭头”的感受,他希望辛西娅能忘了他这个根本不适合的人,能有自己的灿烂人生,但是他不想罗丝忘掉,可能因为长年累月的后知后觉,可能陪伴刻进骨子里了就觉得习以为常,反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心里那个人早就根深蒂固地藏了那么久。
罗丝醉得意识模糊,忽然被一个吻封住了呼吸,她摇了摇头想躲开,果然撕掉了温和的皮还是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她的脑袋磕到了后面的砖石,然后被一只手垫住压在墙上亲吻,她说不清什么感受,反正心里什么东西要爆炸了,像个糅合了她少女时代所有酸涩的气球,爆裂的时候跟吃了一整个生柠檬一样又酸又涩,她想,怎么会这样啊……
仿佛如释重负,她莫名其妙就开始哭,又把整张脸埋进斯科皮的领口,眼泪胡乱抹在他干干净净的衬衫上,浸湿了一大块。斯科皮摸到她脸上纵横的泪水,一时间也有点慌了,只抱着她一遍一遍地问“怎么了”,罗丝说不出话,一句“我没事”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怎么会没事。这是她的初恋,她最好的朋友之一,她耗费了整个学生时代的人,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放弃吧,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他,然后骂自己犯贱。但她还是想知道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别的喜欢的人,好像这样……还能给她一点卑微的希望一样。她就是吃辛西娅的醋,也讨厌那些整天想要取代自己位置的人,她就这点小心眼,日日检讨天天自我鞭挞,还是戒不掉。
这是她藏在那个皮囊下——无论是简单活泼的皮囊,还是精致而随性的皮囊——最蚀骨铭心的秘密。
11.
罗丝悠悠转转醒过来,看到天光大亮,只觉得头疼欲裂。
抱着她的人本来还很安静地睡着,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是开的,还有被她扯过的痕迹,斯科皮感觉到她的动静,细微地皱了皱眉就睁开了眼睛。
罗丝先想起来的是昨天他怎么趁人之危的事情,条件反射要跳起来打人,然后发现整个人晕乎乎的,根本没什么力气。
再想起来就是,哦,单箭头变双箭头了。
“你怎么——”她一头乱糟糟,干脆拿被子蒙着脸,“不能把我拖回去吗……”
斯科皮悠然地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也不知道是谁扯着我不放——出来喝点水,你酒还没醒。”
罗丝纠结了片刻还是把被子放下去了,胡乱拨了拨已经彻底乱掉的头发,意识到自己形象似乎不太好:“不是……你先转过去。”她想先处理一下她的头发。
斯科皮没有动:“没事,很好看。”
这时候的女孩还没彻底睡醒,眼睛里盈盈地蒙着水雾,还没把白天的正经表情挂到脸上去,很明丽的眉眼,眉毛慵懒地舒展着,实在让人挪不开眼睛。她醒了半天,终于觉得头晕也缓和了些:“其实我没醉到神志不清……”
“全都记得?”斯科皮望着她一挑眉,“刚好,我本来打算你要是忘了就全部再说一遍的。”
他俯下身,把杯子拿回来,又吻了她一下,然后露出从前那种能把罗丝看得荤七素八的笑容,在晨光里温柔得有点不太真实。
“所以你这一年——一直在观察我?还逗我玩?”
“差不多?我得先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清楚,但是没有玩你的意思,那是因为我发现不能给你一个人的时间,省的你哪天真的忘了我。”
罗丝想了想,按自己这个还算洒脱的性子,她还是真会这么干的人:“还挺了解我嘛……”
“你没有很高兴的感觉吗?”
这人怎么突然变这样。罗丝面无表情回答道:“哦,我感觉仿佛在做梦,快掐我一下。”
她其实很高兴的。也真的想过是不是在做梦。
她把笑意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可还是要从眼睛里满溢出来,刚刚好抬头,能看到他微笑的眼睛。
是她最爱的少年的眼睛。
12.
“我觉得差别不大——和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罗丝按着车票上的位置一排一排找过去,“啊,是这儿,行李架怎么是在上面的?”
“……我现在不认为放弃幻影移形是个正确的选择了。”斯科皮拦住了兴致勃勃正想把行李架拆了观察的罗丝。
“我还没有试过这种最原始的旅行方式呢——辛苦你啦,大少爷。”她扯了扯绑在腰上的衬衫,“对了,我是不是穿得和麻瓜的审美不太一样?”她怎么感觉一路上回头看的人还挺多的,活像以前穿着长袍误入麻瓜商店的感觉……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斯科皮无奈道。他们两个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类型,在学校里待了七年,兑个钱都能算上半天,翻了半天没找到合身的“行头”,出发前才随便找了家店胡乱一搭。斯科皮看起来不大习惯,但难得不是衬衫长袍几件套,站在阳光下面出奇得好看,等罗丝出来了就拉着她的手穿越人群,把鸭舌帽摘下来往她头上一扣。
两个人都耀眼得很,又有一种难以琢磨来路的神秘感,也难怪回头率过分得高。
相对于巫师来说这样的旅程显得特别漫长,罗丝一开始还在看书,后来天色暗了一些就干脆放弃了,开始无聊地叨念小时候的事。
“说实在的,我以前觉得你特别冷漠,也不知道阿不思怎么觉得你‘很好相处’的?”
“我爸爸让我别和波特家的人走太近,我没想听他的话……”
“还有‘韦斯莱家’的人吧?”罗丝说,“唉,我们这样扔下阿尔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你当时表达的不就是‘最好别让他跟过来’的意思?”斯科皮淡淡地看过去一眼。
罗丝感觉一下子被戳穿了:“其实这样也很麻烦好吗?我爸爸还不知道——回去他可能要立刻剥夺我的遗产继承权了。”
最后“海边度假”演化成了睡觉和散步的综合体。地中海的夏天的确热得很,没有尽头的晴天和强烈的阳光,罗丝通常要睡到下午热气散了一半才优哉游哉地逛去沙滩。
海水也是热的,她就在夕阳下的海滩上看着斯科皮对她笑,然后踮起脚来亲吻他,不远处是海滩派对上人们狂欢的声音,云霞没入仿佛在世界另一边的海岸。
“我爱你。”他说。
大约是午夜已过,外面的人声总算消停了一些,只余空气中若有若无温柔的海风。
“嗯。”罗丝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地应了一声,眼角染着月色和灯火旖旎的颜色,她咬着嘴唇又松开,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良久才说:“我也爱你。”
然后她就干脆上午也懒得走出去了。天光大亮的时候斯科皮来问过她一次,大概是游人最少的时候,罗丝枕着他的胳膊,死命拖着一起赖到了下午。
她又看到了云霞,想起来从前在霍格沃茨很难得看到的那些傍晚,黄昏逢魔,虚虚幻幻的时空都交叠在一起,她想过会不会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直陪在她身边。
也许她那时候想着的,也是那个从她心里长出来,和眼泪和欢笑都长在一起的小少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