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江小姐,一年四季,我总是错过了春天的你。”】
初春三月就这样走完了。
佐江房门前的梅树花期还挺长,即便已经进入四月份,依然有粉嫩的花朵挂在枝头。
因为杏寿郎在上一封信里说了多余的话,让“夏天提前到来”了,所以佐江暂时不打算给他写回信。
可他又在同一信中说了『我还从未见过矢雾山的春天』,佐江明明不想理他,但是即便合上信,脑海中也不断翻腾着这句话。
仔细想想也是,一年四季,唯有春天他未曾来过。
……可恶,麻烦的家伙。
佐江一脸不高兴地凝望着门外的春梅,忽然站起来,从树上摘下一朵粉中微微带白、花瓣模样很是姣美的梅花,然后轻轻虚握手心,片刻后手指展开,春梅被莹莹的紫色冰晶包裹,尚未枯萎的春意就这样凝结在这个瞬间。
在小弥生跟久美“哇”的惊叹声中,佐江把冰晶塞进准备好的信封,又将信封丢给了眼神期待的鎹鸦。
鎹鸦盼望着,盼望着,眼睛闪亮,只求能像上次那样吃一口油炸类的丸子,却不知自己已被杏寿郎“连累”,别说丸子了,佐江半句话都没跟它说,甚至懒得看它一眼。
小东西带着期待来,最后委屈巴巴地带着信走了。
久美作为看客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还是轻易看出了端倪——远行归来的佐江小姐,已经不是去年那个完全避世而居的“武士”了。
还会带刀出门这一点没变,待人有些爱答不理这一点也没变,就算她决定在山下做慈善,村里人还是有些敬畏她。
但是佐江小姐的确是变得不同了,至少在久美看来,佐江小姐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情味。
久美现在几乎每天都要来到矢雾宅看一看。小弥生也因此跟久美更亲,有时还会拉着久美的手,委委屈屈地说一句:“你住下来嘛,我不想自己睡觉。”
而佐江小姐不管是否听到,都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久美再怎么信任佐江小姐,也不禁在心中产生了几分忧思。可是小姑娘不是久美的亲戚,管着她衣食住行的也不是久美,就算心中有担忧,久美也不好直接跟佐江小姐提意见。
然后有天夜里春雷滚滚,罕见的在四月下起了大雨。
当时小弥生正好有些发烧,听她说过害怕打雷的久美一宿都没睡好,第二天天刚亮,雨还未停,雷声依旧震震,久美将婆婆托付给青田太太看顾,自己撑了把伞飞快地跑到了山上。
结果小弥生往日睡的那间宽敞也空旷的主卧里空无一人,久美是听到佐江小姐的声音指点,拉开她的卧室房门后,这才看到了还在熟睡的小弥生。
因为下雨,山上多了几分料峭的春寒,顶着风雨跑上山的久美本来没觉察出什么,佐江小姐房内温暖的空气迎面涌来,久美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温暖的室内,小弥生裹着佐江小姐的被子蜷缩作一团,紧紧挨着佐江小姐,睡得沉沉,脸颊红红的,但整个人显得很是安然。
佐江小姐披着那件印着龙胆花的羽织坐在那儿,几乎把所有的被子都让给了小弥生,只有腿上还盖着一截。
若不是佐江小姐实在太年轻,她们二人依偎在一起就不会像是姐妹,而是母女了。
佐江小姐似乎是一宿没睡,手上拿着几张信纸,膝头也放着一摞,用一本书夹住。灯被灯罩困住,又被佐江小姐用身子遮掩,虽然让房间显得微微明亮,却不会耀花小姑娘熟睡中的眼睛。
佐江小姐打着哈欠,神情恹恹,招呼跑路跑得气喘吁吁的久美过来坐。久美轻手轻脚坐过去时,正好看到她膝头信封上的寄信人署名是“炼狱杏寿郎”。
……啊,是炼狱君去年写来的信。久美前不久刚刚见到过,炼狱君如今再写信来,署名已经不是完整的名字,而是一个简洁的“杏”了。
“辛苦你了。”佐江小姐说着,继续低头去读那些信,有些凌乱的鬓角落下了一缕灰发,看起来她似乎是睡到半夜又起来的,“时间还早,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您才是应该先休息一下,”久美轻声道,“熄了灯,睡一会儿吧。”
“无所谓了,反正天也亮了。”这样说着,佐江小姐又打了一个哈欠,把所有的信都收叠起来,夹进书中折角的书页处。
书名是《维摩诘所说不可思议解脱经》,久美因为多次看到书名而好奇,曾经从佐江小姐这里借阅过,知道整本书只有一处折角,就是那句“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所在的那页。
所以说嘛,佐江小姐改变了很多。久美目光含笑,一直注视着佐江拿着书信起身走开。
虽然呵欠连连,但没打算睡回笼觉的佐江还是在收好了书和信后,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门,去忙其他事了。
久美就一直守着小弥生,直到傍晚,她听到外面传来轻叩门扉的声音。
小弥生早就醒了,可能是吃过药又睡饱了觉,她在醒来后精神得不得了,叽里咕噜的跟久美聊天。久美将一肚子的故事都讲给她听,最后招架不住小弥生的一再撒娇请求,只好同意带着小姑娘去外面看一眼来客。
来客有些特别,久美与小弥生都有些稀奇和吃惊,佐江也很意外,不过并没有太过惊讶,还能如常地向对方问好:“是您啊……辛苦了,刚从藤袭山那边过来的吧?”
来人先道一句“阿弥陀佛”,双手合掌行佛礼,这才说道:“又见面了,矢雾家主。”
真是位没预料到,但是再仔细想想又很正常的客人啊。
佐江都不用问他为什么来这附近,因为算算日子,今年的试炼之日又快到了。
对方还记得她这一点倒是让佐江稍稍有些吃惊,毕竟他们彼此只有一面之缘,要不是他今天又来,佐江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对方模样变化不大,悲天悯人的气质也是。佐江的目光在和尚身上一转,这次她没能在那件惹眼的的绿色外套上寻找到任何破口。
想来不管这个和尚是去做了什么,这次他都要比上次顺利许多。
“您还记得我啊。”佐江在请他进门的同时顺口一说。
和尚是低头进的门:“近来从主公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您的消息。”
佐江走在前面的脚步情不自禁一顿,她回头瞥了和尚一眼,有些许恍然:“……您原来是『柱』。”
而且是她见过的所有柱里,让她的刀最心生警觉的那一个,倒不是害怕和担心,而是本能地认为佐江应当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是当年更成熟更年长的杏寿郎他爹,也没给她的刀这种感觉。
和尚没有否认,不紧不慢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就在拐角驻足,抬起盲眼,转向了院中不远处:“您的宅子变热闹了。”
那边小弥生正狂奔过来,站在佐江身后,手抓着佐江的衣服,探出半边身子好奇地盯着和尚看。她身后是拿着外套追过来的久美,来到和尚跟前后,对猎鬼人一直很恭敬的久美还礼貌地施了一礼。
学人精小弥生赶紧跟着学。
和尚明明看不见,却能准确地低头对着小弥生欠身还礼,将这么个小不点当成年人一样对待。
——是啊,确实变得很热闹。
佐江揪着小弥生的衣领,把她丢给久美的时候,情不自禁这样想着。
去年这个时候,她那宛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在一封封来信的呼喊下,开始微微泛起涟漪,接着就有人愣头愣脑直接闯入,因此掀起的巨大浪花,时至今日也没有平息,反而有着逐渐扩大的势头……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跟上次一样,和尚来这里只求一顿饭,佐江便如去年一样招待了他,还顺手给小弥生和久美也准备了一份,因为有客人在,她们便去厨房吃了。
而和尚坐下来,再次双手合十,向佐江说了一句多谢,接着展开碗筷,却没打算遵守“食不言”的规矩,筷子伸出去的同时,向着佐江开口了:“其实今日前来,也是出于一部分好奇。”
……一部分好奇?
佐江没出声,只是将内心的一点疑惑悄悄显露在脸上。和尚似乎知晓佐江的心思,继续说下去:“您与上弦交过手的事,已经传开了。”
佐江:“……啊。”
这么说来,她回来之后这两个月时间里,跑来借宿的猎鬼人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有些来了还会好奇的盯她半晌,拐弯抹角问她一些私人问题……不,这样的问题应该跟她有没有遭遇上弦鬼无关。
佐江搭下眼皮没再做声,不过已经预备好了耳朵听。但耳边却一直很安静。
她还以为和尚刚刚起了个话头,后面另有长篇大论。结果跟佐江说完上弦这一句后,他便不再过多言语,低头安安静静吃完自己的饭,很快便再次踏上旅程。
只是临走前,和尚回过头来,言语间温和了不少,问道:“被您关心着的孩子,一切都好吗?”
佐江愣了一下,没想到和尚还记得这件事。
这句话似是又勾起了佐江的回忆。时隔一年,原本应该抛之脑后的记忆又开始乘风破浪,连带着那两句“让心燃烧”和“请祝我好运”,也不停在佐江眼前闪现。
佐江惯于握笔的手微微触动,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嗯,他一切都好。”
——我还是好好给他写封回信吧。
佐江在返回房间的路上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在踏进房间时,她才恍然想起,这个好心的和尚两次前来,她都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
“……你说的应该是岩柱悲鸣屿行冥先生吧。”
临近四月底,再次前来的风柱不死川实弥先生这样回答佐江的疑问。
回答问题时,他正坐在矢雾宅客厅外的廊檐下,目光随意瞥着院子里四处盛开的花。佐江端来了茶水和一碟红豆丸子,因为太甜了,他刚刚只吃了一串上的一个就嫌弃地直皱眉,不过依然硬着头皮咽下去了。
这个向来满脸写着“不要烦老子”的酷哥,这次提到那位岩柱时,少见地带上了几分郑重和佩服:“他大概是最深不可测的那个吧,平时也更忙一点。”
佐江将和尚的名字记下,然后向风柱先生瞥去一眼:“按理说,身为『柱』应该都很忙才对吧?就算不是『柱』也要到处跑……可是为什么不死川先生能够经常出现在这附近呢?”
话音刚落,佐江就看到风柱先生脸上一黑。
“还不是因为那位任性的炎柱。”虽然用词不太尊重,实弥的语气里倒没有不满的成分。
说话间,他手指一动,光秃秃的竹签漂亮的旋转到空中,接着又稳稳落进他手心。佐江怀疑他是习惯性想把竹签戳地上,但是余光瞥了她一眼后,还是乖乖把竹签放回盘子去了,“这里往东原本是炎柱的辖区,他不管事了,这片辖区大半都划给我管了。”
任性的炎柱……说的是杏寿郎的父亲吧。
杏寿郎不常正面提起父亲,佐江又只见过对方一次,因此这个人留在佐江记忆中的具体形象总是十分模糊,最后仅剩了她从门缝中偷看时,他穿着烈焰灼尾的披风,神情略带憔悴地抬眼瞥向她的画面。
至于这位炎柱先生到底任不任性,佐江就不清楚了。
他们正说着话,许久不见的富冈义勇先生走过对面游廊,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也好像只是没有睡醒,梦游一般脚步轻飘的荡过去了。因为佐江正在招待风柱吃丸子、喝茶水,是久美在为了富冈引路。
他走过时,也注意到了坐在对面廊下的佐江和风柱,目光转过来,可能是想跟他们打招呼,结果“咣当”一下撞上了柱子。
久美有些慌张地说着“富冈先生没事吧”,富冈捂住脸,神色依旧如常地说没事。
佐江看着他鼻下隐约的红迹,心想这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实弥似乎并不认识他,颇为嫌弃地嘀咕了一句:“队里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
佐江默然。
似乎是不想跟“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在同一屋檐下待太久,实弥拎起刀,很快就走了。
佐江没去送,因为风柱先生对这种礼节性的举动有点嫌麻烦,不过他倒是好好跟佐江道了个别,接着一拉袖摆遮住手臂,不忘叮嘱一句:“不要把我受伤的事写进信里。”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指的肯定是给香奈惠的回信。
佐江:“……”
呵,偏不。
佐江一边走,一边在肚子琢磨要怎么给香奈惠写这封“告状信”,一抬头就看见富冈先生一手拿着那件对半拼接的羽织,站在拐角处徘徊张望。
他看到佐江后露出了一个“终于找到了”的表情,快步走过来,拿着羽织,稍稍困扰又有些歉意地提起请求:“拜托了。”
“……”
不用他解释,佐江也基本知道他是想让她做什么了。她接过了羽织当面翻看,期间还瞥了富冈一眼。
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这几个月都是怎么度过的,佐江这离近了一看,他不光黑眼圈浓重,脸上有一块刚刚撞出来的红痕,衣服也脏兮兮的,上面满是线头,板正的衣领下还露出一点愈合后的疤痕,头发竟然一边长一边短,非常明显。
“没有沾血,”富冈说话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十足十的老实,“但是需要缝补和清洗一下。”
确实,羽织上没有任何血迹,只有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破口。佐江收拢着羽织,没急着答话,而是问道:“富冈先生,您多久没休息过了?”
“……”
富冈不说话,连目光都偏移走了。
佐江也就没再问下去,先打发富冈去房间等一下,回头就跟久美说:“帮我把医生请来吧,顺便问一问,有没有那种一剂下去就能让人睡上十天八天,耳边打雷也醒不了的药。”
“……”
久美满脸惊恐地写着“您是认真的吗”,脚步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老实下山去找医生了。
等到视野中再没有活人,佐江这才慢条斯理地收拢好手上的羽织,偏头看向廊下的阴影,眼中有莹莹紫光一闪而过。
接着,陌生少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剂下去就能让人睡上十天八天的药……有点粗暴,不过或许对义勇来说很管用。”
有过一面之缘,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不知是何时出现的,这会儿正倚着刚刚富冈撞出鼻血的那根柱子,语气有些无奈,但也有几分饶有兴趣,“是个好法子。”
“哦,其实是学来的。”
佐江诚实回答。
香奈惠的来信上说起过忍曾经采取如此强制的手法,来让总觉得自己受了伤也天下无敌,坚决不肯听从医嘱的队员乖乖听话。
“不过这是最后的手段,”佐江又补充道,“希望富冈先生不要逼我。”
狐面少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走出阴影,在光下没有任何影子,带着有些虚幻的身影,向佐江靠近了几步,虽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不过佐江估计他脸上正写着好奇。
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与佐江并肩站在廊下,继续着刚开的话题:“你若真用一剂药让义勇睡上十天八天,我想主公也会感谢你的。”
佐江收回目光低下头,将手上摊开的羽织慢慢叠起:“你见过你们的主公?”
“没有,”少年望着矢雾山西南的方向,语气从容流畅地回答,“还没领到属于我的日轮刀,我就死了。”
说着,他又转头瞧向佐江,“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死人可以认出同类哦,”少年意味深长道,“就像你也可以认出我……是吧,同类?”
“……”
佐江并未回答。
说他们是同类也没错,但无论是身份上还是存在上,佐江都与他不同。果然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久美很快找来了医生,不过显然并没有如实将佐江的话转告医生,只是提了一下有没有法子让人能睡得更安稳一点。
在了解情况后,医生恍然大悟,接着又嫌弃久美跟佐江大材小用:“不肯睡觉休息,就直接把他打昏嘛!”
久美:“……医生,请不要当着伤患的面说这句话。”
不过医生的话的确起了不小的作用,富冈当时表情就有些微妙,接下来果然乖乖遵循医嘱,连着休息了五六天,等到衣领下隐约的疤痕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才向佐江辞别。
戴狐面的少年这五六天神出鬼没,只是偶尔出现,而且总是挑富冈不在眼前的时候。佐江怀疑他是担心她一个没绷住,暴露了他在富冈身边的事。
也有一天深夜,佐江披着羽织挑灯去隔壁房间查看小弥生有没有踢被子,一开门就看到富冈先生抱着刀,坐在廊下里望着月亮发呆。
习惯了在夜间工作的人,就算是没有工作的夜里,有时很难入眠。而活人,有时也会有想要望月的冲动。
夜间山上起了雾,无论是月光,还是佐江的灯都氤氤氲氲,就连富冈先生的表情都模糊不清。
而狐面少年就抱臂站在佐江门前,倚着立柱,听到开门的声响,他回过头来,久久看着佐江。月光与雾气中,他显得越发稀薄了。
佐江却只是瞥了他一眼,端着灯径自走向了隔壁房间。
“你对死人和对活人是两副态度呢。”
佐江听到少年在她身后这样说。她并不否认,毕竟对待“同类”的时候,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更接近本性。
“……哼。”
佐江还是头也不回地掩上门,将月光与“同类”统统关在门外。
几天后,富冈先生离开,那个狐面少年也没有再出现过。
看来佐江跟上弦交过手的消息传得并不远,五月份过了大半,除了藤袭山正式选拨那几天来了几个新队员外,佐江这儿只有山下来报告新学校工程进展的村民。
但是,人来来往往,相干的不相干的,眼看忙碌的春天就要走完了,佐江始终没有等来杏寿郎。
甚至五月份他都没有寄信过来,也不知他收到花后有什么想法。
『想见你就写信嘛。』连她的刀都这样教育她。
佐江不回答,也不去主动写这封信——她实在是被动习惯了。
不过,佐江也曾不自觉坐到桌前,信纸与笔墨就在手边,仿佛只差一个碰触,可她心中只有空白,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接着就因为山下来人而离开,再次搁置下来。
山下人在试探,他们想知道之前说了那么多得罪佐江的话,她离开后又返回,一改前态,慷慨解囊的举动究竟能维持多久,最低线又在哪里。
而佐江始终不动声色。
因为地理位置和交通不便的原因,新校舍迟迟未能建好,但是学生却已经攒了一大堆,老师也凑够数了,连即将成为食堂主厨的村民都开始跃跃欲试。
正好现在天气将夏未夏,温度还算适宜,老师和家长都是老熟人,凑到一起一合计,干脆就让学生们在靠近河岸空地的树荫下开始上课。
对这群山里的小孩来说,能免费上课和吃饭是好事,相比之下蚊虫叮咬和太阳照晒都成为了小问题,唯一觉得受不了的是不许下河游泳和摸鱼。
但这也是小问题,因为河边每天都有一群打鱼和洗衣服的成年人在守着,小孩们想走个神都会被大叔大婶们吆喝教训,日子那叫一个痛并快乐着。
有时,宅院没有客人,佐江也会随着久美一起下山转转看。她不只是打算建个学校,还掏钱平整着村里的路,接下来更是打算把上山的路也修一修。
孩子们都在河边上课两个星期了,山下人看到佐江时,仍然是一副“您居然会是做这种事的人”。
是啊是啊,连佐江自己都很诧异,她怎么会是做这种事的人。非要寻根问底问问自己想做什么,佐江大概也能找到一点头绪——因为她还是想要离开矢雾山。
但是这次她想要离开,原因已经截然不同,也变得难以启齿,就算这会儿她家队长突然出现,搂搂抱抱摸摸头,哄着佐江问她原因,佐江都不可能说出口……
这天,距离五月份结束还有十天,天气极好,就是有点热,佐江在春装和夏装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给小弥生穿了春装,给自己穿了夏装。
“热。”小弥生苦着脸看佐江。
“你总是生病,”佐江不给换,“穿暖和点总没有错。”
小孩子玩性大,光想着玩了,下山路上“热”了一路,结果一到山下看到玩伴顿时不觉得热了,手拉着手跑到河边踩水。
佐江没有担心,反正因为露天小课堂的关系,现在每天河边都有很多大人,甚至有人还招呼着小孩看他们钓鱼,只为听小孩们欢呼几声,耍耍帅。
青田太太与村长一起走过来,佐江知道他们要跟自己量修桥的事,于是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说。
或许是她近来一段时间表现得太温和了,佐江走上桥时,随意往桥下河边一瞥,这才注意到河边站了一排年轻男性在“搔首弄姿”,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佐江:“……”
真想掉头就走。
佐江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了。村长说的话左耳朵近、右耳朵出,佐江感受着河边那排“搔首弄姿”的目光,耐心已经来到了临界点。
就在佐江准备转身离开时,远方吹来的风卷上河面,又绕上桥面,将夏的闷热一扫而空,她突然听到朔风惊奇地“嚯”了一声。
佐江下意识握在了刀柄上,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但朔风却不肯回答。
佐江狐疑地低头,目光刚刚落在刀柄上,熟悉的呼喊声由远及近,瞬间就到了她跟前:“佐江——!!!”
这声呼喊比刚才的风更有感染力,让佐江瞬间就有了汗毛竖起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没有恐惧,更不是感到冷,那是一种比“恐惧”与“冷”更高一级别的战栗感。
河岸边踩水的与上课的,洗衣的与钓鱼的,滔滔不绝的与静静聆听的,搔首弄姿的与只想回家的,无一例外,全都抬头向声音的来向看去。
几乎一整个春天都不见踪影的杏寿郎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过来,飞快的脚步声在桥面上踩出一串“噔噔噔”。
他已经结识了矢雾山下的不少人,一边跑一边笑着与他们打招呼,马上就要到佐江跟前了,这才将目光停留在佐江身上,同时伸出了拿着刀的左手,将佐江揽进怀里。
他身上有风的气息,也有田野和药水、汗水的味道。佐江任由他拥着,感觉好像是被提前到来的夏天抱住了,热得要死。
他倒好,用奔跑后满是汗水又有些热度的脸颊蹭上佐江的侧脸,还用含笑的声音轻轻说:“一年四季,我总是错过了春天的佐江呢。”
矢雾山其实并不在杏寿郎的路程中,只是他四处奔波,难得来到这么近的地方,就想着往这边跑一下,虽然不能去山上见一见佐江,但是至少能远远看一眼矢雾山。
就为了这一眼,他风风火火跑了一路,没想到却有意外惊喜——想见的人就在桥上。
不过佐江可能是被他惊到了,一直僵硬地站在那儿,就算被他揽进怀里都久久没有作出回应。
说好春天再见,差点就要延期了。唔……之后找个时间给她写信仔细解释一下吧。
这样想着,杏寿郎心满意足,放开佐江,平复了一下因为狂奔和喜悦而紊乱的呼吸,同时笑着说:“希望不会再错过夏天的佐江……啊,不,是保证不会错过夏天的佐江!”
说罢,他对着佐江灿然一笑,重逢不到一分钟,这就要转身再风风火火地跑走。
但是杏寿郎一步都没迈出去。佐江突然紧紧抓住了他没有拿刀的右手。
他的右手从指尖到小臂全都裹着绷带,杏寿郎这才刻意在她面前降低右手的存在感,结果她还是注意到了。
杏寿郎抱歉地回过头,正准备解释一句,却正好迎面对上佐江那双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蓝眼。
他心口怦怦一跳,就听佐江说:“夏天,说好了夏天。”
“……”
杏寿郎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由得愣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时,佐江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有种情切难抑的冲动,杏寿郎用裹着绷带的手指跟佐江勾手,目光含笑,用力一点头:“嗯!夏天!说好了夏天!”
他还是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当杏寿郎已经远得看不清轮廓,佐江感觉四周的目光还静静落在她身上……搔首弄姿的目光倒是消失不见了。
佐江的手慢慢抬起。她知道,这样做说不定会让奇怪的注视变得更多,但是她忍不住,也不想后悔。
于是佐江握住了刀,同时低声说:“朔风——”
此时,杏寿郎仍在越跑越远。
他一点都不觉得累。桥上佐江看到他时那意外又难掩惊喜的神情,只是稍稍回想,杏寿郎就乐得脚步更快了。
他一边赶路,一边低头看着与佐江勾过手的小指。
——夏天能不能早点到来呢?
就在杏寿郎这样想的时候,如同银河又仿若雾气,紫色的风从他背后追上来,凉意驱散了所有燥热,在他眼前绕了一圈,又绕上了他指尖。
就在杏寿郎下意识去抓时,风这才渐渐消散了。
——夏天,已经到来了。
有个小问题请教一下,在日语中,是可以直接称呼杏寿郎为“杏”的吧?总之,先这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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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春节快乐!
久等啦——!年底每天晚上都加班,给公司写了两万四千多字的稿子,我整个人都晕头转向,这之间写的本章存稿也被我写得晕头转向,只能推了重写了这章(T▽T)
没想到原本预计的四千字直接翻倍到八千字了(T▽T)总之先看一看叭,明天我有空再修改一下(T▽T)
话说你们也太猛了叭,作收突飞猛涨,这个番外要写到什么时候哇(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47【匆忙之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