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那张木然的脸,真做出了几分感动的神情:“我身怀煞气,别人都说我是怪物,怕我,不肯与我靠近,只有你……少恭,只有你问过我,会不会觉得痛苦。”
他说这么直白的话,欧阳少恭还是很难习惯,换做自己所熟识的百里屠苏,心里就算真的会这么想,也绝不会说出来。
“在下……我只是医者之心罢了。”欧阳少恭笑了笑。
要接近别人,他也不会用之前那个“自己”直白的方法,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令他那么做,为拉拢一个要杀的人,去跪在区区剑灵面前哀求。
他可以死,可以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但他永远不会跪。
想起前些日子的所为,他心里真是极其厌恶,虽不算是自己,但在别人眼里,不一样是“欧阳少恭”么?那些人眼中的欧阳少恭就是一个会委屈退让,下跪恳求之人。
不知道受此恩惠的百里屠苏又作何想,从未被如此关怀过的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这样的人自然充满了向往,天墉城里没有这样的人,对天墉城之外的世界,他开始有了遐想,或许外面会比天墉城好得多。
这时有村民来求救,说村口处有了怪事,他们全都走不出去,像被无形之物阻挡,天墉城其他小弟子不敢拿主意,陵越也不在这里,于是就来问算是前辈的欧阳少恭,对于百里屠苏,他们不敢轻易搭话。
“走吧,我们去瞧瞧。”欧阳少恭揽袖起身,百里屠苏也立刻跟上他的脚步,有少恭在的时候,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去考虑做决定。
欧阳少恭不穿那身干练的弟子服,换回了原本的广袖宽袍,仿佛整个人都换了,不再像个同龄的朋友,更像是先师长辈,百里屠苏这才想起来,欧阳少恭比自己大了整整八岁。
来到村口,他们看见一道结界,其他人无法过去,欧阳少恭伸手试了试,对自己并没有限制,这么说正是冲自己而来?他不惧其中有什么陷阱,直接走了进去。
穿过结界就像进入另一个空间,结界展现出来的是正常的景色,欧阳少恭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百里屠苏立刻焦急:“少恭!”
他想也不想立刻追入结界中,并没有找到欧阳的身影,里面的情形全然变了,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高立的女娲神像,幽静的村落,调皮的孩童,还有呵斥的母亲……
乌蒙灵谷,虽然与记忆中不同,但由那女娲神像,韩休宁的装束,欧阳少恭还是很快认了出来,百里屠苏已经失去了这些记忆,幻术无法重现他记忆中的景象。
那只可能是有其他人知道乌蒙灵谷的情形,重新营造了幻境,除了自己之外,恐怕只有……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欧阳少恭转身去看,果然又见到了故人,雷严。
虽然不是同样的装束,身形也不是那般魁伟,但雷严依旧是雷严,欧阳少恭知道自己在幻境之外,百里屠苏是看不到自己的,这个幻阵显然是以前的“自己”与雷严合谋,否则禁制不会特意为自己打开。
这个天墉城……别人在昆仑山脚下合谋生事,雷严都亲自到了这里,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只要激发出百里屠苏的煞气,让他给我们带来焚寂剑,那我们就算大功告成了。”
雷严神色得意地笑了笑,这些计划都是欧阳少恭所定,对这位长老的智计,他还是很相信的:“少恭,辛苦你在天墉城这段时日了,等回到青玉坛,一定要好好休息几天。”
欧阳少恭只是有点好奇,究竟用什么方法可以令百里屠苏的煞气失控,当年设计让他亲手烧死了母亲的躯壳,给他希望又令他绝望,都没能让他彻底失智。
“武肃长老,如此大张旗鼓,还是在离天墉城这么近的地方,若是引得百里屠苏的师父前来,在下自不必说,倒是长老……恐怕性命堪忧。”
雷严就算吃了自己给他的丹药,也连尚是力弱的百里屠苏都赢不过,虽然百里屠苏有其他人相助,但那也是一群不堪一击的角色,雷严要是被紫胤撞个正巧,可就有意思了。
“少恭不需要拿这些话来揶揄我,对于焚寂剑,你比我在乎多了,只要是为了焚寂,你亲自定下的计划,我都绝对相信,不会有这么大的纰漏。”
可事实就有那么大的纰漏,就算以现在这个天墉城为标,紫胤与函素等天墉城一干长老还是会迅速赶来,很容易会计划失败,就算成功令百里屠苏的煞气爆发,等他们一赶来,难免会有场大战,就会节外生枝,错过最好的时机。
欧阳少恭不再说话,示意雷严继续执行,看着他走出去,幻境再次变化,竟然出现了自己。
“这……”欧阳少恭看到女娲神像之下,“自己”被束缚在木架之上,似乎受过苦刑,一身白色里衣血迹斑斑,发髻凌乱,凄惨可怜。
雷严戴上一张黑色的鬼脸面具,把刀架在了“欧阳少恭”的脖颈上,威胁百里屠苏:“韩云溪,已经再也没有人梦保护你了,去把焚寂带来,耽搁一刻钟,就砍他一只手,不去,就看着他死吧!”
不等百里屠苏回话,幻境中的“欧阳少恭”就着急地抢先道:“屠苏,不要屈服,不要把焚寂交给他!”
“到了现在还想要保护他,自顾不暇了你。”雷严用刀背敲在“欧阳少恭”胸口,令他吐了一口鲜血。
“少恭!”百里屠苏拔剑冲上,瞬间被结界弹了回来。
“欧阳少恭”便嘶声大喊:“屠苏,快逃啊!不要给他焚寂,不要!不要给他焚寂!”
紧接着,雷严挥刀斩下了“欧阳少恭”的右臂,鲜血飞溅,幻境十分之真切。
仅此一下,就这么一瞬,欧阳少恭谋划许久都没能做到的事,在这里竟如此容易,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爆发,全然失去理智,一身血红黑煞,神色疯狂,他转身就走,看来真是回天墉城去拿焚寂了。
“……”
欧阳少恭真不知说什么好,思虑深远,多番谋划,甚至让百里屠苏亲手焚烧了他的母亲,都不能让他完全丧失神智,而现在,竟是这么容易就做到的事?
这悱恻凄苦的场面,你来我往的牵挂,真比自己与巽芳还要来得纠缠,哪怕夫妻之间的生死离别,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嘶声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