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审判结束之后,“张尚文集团”的众人都被押回了各自的监室,江衡已经彻底体力不支,几乎是被那两个法警拖拽着离开法庭的。
叶泽霖和他的盟友们再度聚集在“长风馆”中,商议着接下来的对策。
“他们已经彻底翻不了身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给人民群众宣扬‘新的思想’了!”叶泽霖满面春风,心情格外愉悦。
“只是,这个‘新的思想’也有些讲究。”连启平一向是最为心思缜密的那一个,“它要和现在的真理主义有所区别,但又不能和它彻底割裂。
人民群众虽然已经不再信任那条旧道路,但从前的蒋经纬式权威主义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仍然无法得到彻底的抹除。
所以说我们不好莽撞地推崇纯粹的权威主义,否则,咱们也会受到不少人的反对和抵制,这就不太好了。
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暂且先打着真理主义的旗号,再将权威主义的东西逐渐渗透进去,告诉百姓这是一种‘新真理主义’,它消灭了旧真理主义当中过分激进偏颇的地方,又融合了其他思想中的精华,‘集百家之长’,是现在世界上最为优越先进的制度
而且我们还可以借着李昭旭的各义—一他毕竟是咱们陵山民主共和国的开国领袖,群众对他的信仰依旧是普遍而深刻的,去宣扬我们的新真理主义,增强它的正统性。
时间一长,它就彻底在人民群众心里扎根发芽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想做什么,就都没有做不到的了!”
连启平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作为新上任的宣传部长,她接替江衡成为了陵山国的“门面”,在首都恒荣城中进行了多次公开演讲,向人民群众宣扬“新真理主义”的好处——
当然,她过分贫瘠的文学功底不支持她独立创作出具有感染力和煽动性的演讲稿。
她的演讲稿,都是宣传部里的同志们加班加点
集思广益的成果。
“过去的真理主义,是落后的死板的,应该被彻底淘汰,而我们的‘新真理主义’才是真正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先进优秀的好制度。”
“过去的真理主义,是被张尚文集团曲解渗透了的真理主义,是只符合他们少部分特权阶层的真理主义,与我们的社会主流风气水火不容,‘新真理主义‘才是李昭旭同志在建国伊始所推崇的,真正符合全体人民群众共同利益的真理主义。”
“只有新真理主义才能让我们过上幸福生活,拥抱美好明天!”
与此同时,连启平的“笔杆子”花向阳同志也充分运用了自己“强得可怕”的创造力和想像力,设计并印制了大量赞美“新真理主义”的宣传单,贴往大街小巷,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人民群众。
宣传单上,人们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一个个都打扮的光鲜亮丽,豪气十足,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每栋大楼却足足有二三十层那么高,如同连绵不绝的峥嵘奇峰,仿佛足以冲破天际,精巧雅致的高级轿车将大街小巷填塞的水泄不通,一队小学生走在人行道上,他们都穿着价格不菲的西装皮鞋,背着永绪国知名品牌“梓晨”的书包。
放眼望去,整个国家都浸润在一片万物竞发的繁荣景象之中,一旁的标语也是相当诱人。
“坚信新真理主义,勇敢地争夺属于自己的天空。”
这样一幅令人陶醉的场景,成功地吸引了千千万万名民众的目光,人们士气振奋,踌躇满志,陷入了“新真理主义”能让他们过上美好生活的幻想之
中,心甘情愿地步入由阴谋家们构建而成的谎言之中。
“我们的陵山国……,以后竟然会繁荣成这个样子吗?我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没想到啊,我将来也能当上有钱人!”
“叶泽霖可真不愧是李昭旭最好的学生,他实在是太伟大了!”
“什么叫心系民生的领袖?这就是心系民生的领袖!”
在给人民群众画完“大饼”之后,叶泽霖政府正式开始将“新真理主义”的政策投入实践。
他们下达的第一个政令,就是彻底粉碎掉在“拨乱反正”中残余的“风气整治运动”组织,释放了所有被无故监禁的百姓,并且以政府的名义给予所有曾遭遇迫害的民众一笔赔偿金,以显示出自己的仁慈博爱。
随后,叶泽霖政府又开始进行了更多大刀阔斧的改革。
叶泽霖下令裁撤军队,大幅度地缩减军备开支,并且循序渐进地将原先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军区驻所尽数取缔解散,把陵山国的军/政/大权全部收回到中央政府,生怕再产生什么不该存在的哗变。
“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叶泽霖如是认为。
除此之外,叶泽霖政府还彻底颠覆了原先全面公有化的经济发展形式。
他们的理由相当强词夺理,却又仿佛理所当然
“公有化的经济制度是僵化的,腐朽的,不利于调动市场活力,也不利于经济的繁荣发展。
长此以住,我们将会失去竞争力,彻底沦为一个贫穷而落后的国家,在国际社会上任人欺凌,永远抬不起头来。
要想让我们的国家富有起来,我们就必须要采用全面自由化的发展模式,充分调动每一个人的竞争力和积极性,并且将经济发展放到一切工作的重人,我们的国家才会越来越强大。”
同样的,他们对李昭旭执政时期大力推行的“自主研发”政策表示出强烈的谴责和反对,称其是“被‘张尚文集团’操纵渗透了的,劳民伤财的坏东西”。
“我们陵山国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我们矿产丰富,地大物博,完全可以依靠出口原材料实现发家致富的美好目标。
可是,当年那几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偏偏要怂恿李昭旭同志搞什么自主创新,这实在是劳民伤财,弊大于利。
对于一些‘别人有,我们没有’的东西,我们完全可以直接从国外进口,聘请外国的技术人员或者引进国外生产线,完全没有必需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去闭门造车,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赔钱买卖。
出口原材料,进口工艺成品,我们可以从中获取数不胜数的益处——我们的矿产资源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既可以得到一笔显著的利润,实现经济的高速增长,又可以借机与其他国家合作,吸引外国企业来我们这里投资建厂,简直是一举两得。”
“全面私有化”的浪潮席卷了整个陵山国,人们疯了似的投资,创业,“抢占先机”,只为了实现“发家致富”的美好目标。
才过了三四个月的时间,一些和蒋经纬时代的财团大同小异的私人企业就已经遍地开花了。
在叶泽霖政府的示意之下,所有的生产资料:矿山、林地、农田、渔场都成了人人皆可争夺的“公共资源”,物无定主,谁先抢到能成为它们的主人,就能凭此大赚一笔。
这下,陵山人民的“积极性”可是真的被调动起来了,人们挤破了头去“抢先‘’,“争先”,争夺着可以使自己告别贫困,跻身富人之列的生产资料。
一时间,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一片泡沫般虚伪而易碎的繁荣之中。
然而,作为“公共资源”的生产资料终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它们总会有被争夺殆尽的那一天。对于那些头脑灵活,善于投机的人来说,让他们“抢占先机”,跻身上流社会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至于那些向来老实本分,不善争抢的人,或者是想要争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但又苦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人,只能万般无奈地失掉自己本来拥有的生产资料,告别原先享有的“人人平等”的生活,靠给那些“先行者”们出卖劳动力为生。
即便如此,人们也没有半分怨言,不是不敢抱怨,而是因为他们身处于压迫之中而不自知,悲哀而愚昧地以为自己过的很幸福。
给人打工干活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和“风气整治运动”后期的混乱动荡相比,已经算是安稳和平许多了。
至少,人们不用再担心“监管协助小组”的激进分子突然闯入自己家查抄搜检,也不必再害怕自己会因为各种各样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抓进监狱,最后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
人们的价值判断总是倾向于折中的,有了先前那个荒唐的时代作为下限,现在这个时代,即便有些“小的缺陷”也终究是瑕不掩瑜。
更何况,叶泽霖政府还一直不厌其烦地给人民群众洗脑,向他们宣扬自己有多么关怀百姓,心系民生,搞得身陷谎言之中的民众把他们当成“神”去崇拜和爱戴,心甘情愿地接受他们“全体陵山人民都将过上富裕生活”的空头支票。
如果说先前的蒋经纬政府是简单而粗暴的剥削和剽掠,现在的叶泽霖政府就是将自己这一套如出一辙的行径包裹上一层华美的外衣,本质上大同小异,只是看上去更加温和怀柔,更能蛊惑人心罢了。
他们依然在敛财,只是敛财的手段变成了向“先行者”们征收各种苛捐杂税,从富人手里“抢钱”,让自己也变成富人。
时间久了,“先行者”们富裕了起来,政府官员们也在政策支持和自身贪污的双重加成之下成为了有钱人。
只可惜了那些丧失了生产资料的老实人,只能平庸地活在众多“杰出人物”的阴影之下,挨苦挨累出卖一年的劳动力所换来的报酬,也许都比不上“先行者”们一天的收入。
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公平正义也在逐渐消亡,“人人平等”已经成为了淡漠在人们脑海中的,遥远而朦胧的历史,病态的繁荣与虚假的和平一并横行在人间。
和“对外”政策齐头并进的,还有针对于中央政府内部的意识形态整治工作。
在连启平看来,“张尚文集团”的主谋虽然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制裁,但他们的妻子儿女,以及仍然存在的极少部分支持者,仍然是不可忽视的潜在隐患,
“那几个‘张尚文集团”的拥护者已经是彻底不可救药了,我们直接把他们从中央政府里面赶出去就好。
那几个孩子还小,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我们可以给他们灌输些新的思想,把他们培养成自己人”
在“意识形态整治工作”的开展过程之中,原宣传部二等官员赵依竹,江绫、郑珂,陈雪,文化/部副部长许铭书,国防部里高宇峥的亲密战友都被撤销职务,被迫离开中央政府,江衡的母亲梁向暖也被从后院的居所赶了出去。
至于那几个将来可能会成为“自己人”的孩子,连启平则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妆模作样地宣称着:“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将来也能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还假惺惺地主动要求收养他们。
年长些的李谨和张琦自然是最不吃这一套的,他们从小学习进步的思想,和他们的父亲母亲一样有骨气,有担当。
“你们背叛了我的父亲,伤害了我的母亲,还想让我和你们同流合污,抱歉,我做不到!”李谨对连启平等人的虚伪行径恨之入骨。
“你们这群颠倒是非黑白的坏人,真理主义的叛徒,你们就是把我送进监狱,我都不可能向你们屈服!”张琦琦也是义愤填膺。
年少些的李训、张绮杭,林合宜也把姐姐们当作自己的榜样,义正严辞地拒绝了连启平的诱惑,
王存真的儿子王晨尚在襁褓之中,他的母亲江绫却也是极其有气节的,她宁可带着孩子回老家凌恒城打工,也不愿接受那群无耻小人的嗟来之食。
接连的碰壁,让连启平感到相当窘迫为难,在她看来,那些孩子们如果不受自己的蛊惑,不能为自己所用,就会变成一个个“定时/炸/弹”,并且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危害社会的隐患。
正在这时,那个能够为她排忧解难的人出现了一一已经成为念初教派教长的徐素英主动登门造访,提出要将那几个孩子一并带回到教会的建议。
“他们住在教会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每天只是抄写经文,修养身心,不会再对你们产生半点威胁了。”
连启平沉吟片刻,答应了徐素英的请求。
她想着,反正那几个孩子也没办法培养成“自己人”了,把他们放归社会又有可能给自己留下隐患,让他们去到教会这个——在她看来——“隐形的监狱”,应该算是现在看来最好的善后方式了。
徐素英的想法和连启平正好相反,却又偏偏殊途同归。
当时,她在教会里听说了江衡被抓的消息,简直感觉天都要塌了,她是一个能够明辨是非的人,死活不愿相信那些强加在江衡身上的罪名
“寒玉她是个好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好人,你即便把权力放在她手里,她都不会用它去欺凌压榨别人。
当时,我们的教会险些被下令取缔,是她可怜我们这些与社会脱节的人无处可去,极力劝说李昭旭保留教会,我们才能一直过着现在这样的安稳生活
唉,那群人竟然诬蔑寒玉滥用职权,迫害百姓,反正我是不会相信的。”
同样的,在江衡被抓之后,徐素英又开始担忧起她的母亲和两个孩子
.“梁大娘已经六十多岁了,恐怕很难再找到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她要怎么生活呢?
那两个孩子即便能够回到学校,他们的母亲已经被当成罪人去批判了,他们未免也会因此而受到歧视和排挤,唉,我可实在看不得这些。”
在同情心和责任感的共同驱使之下,徐素英只身一人前往中央政府,想要以宗教界领袖的名义和他们谈条件。
她没想到,此时的连启平也正急着把这几个孩子送出去,两人殊途同归,一拍既合。
那日谈话之后,“张尚文集团”的家属一一梁向暖、李谨、李训、许铭书、张绮琦、张绮杭、江绫,王晨一并搬进了教会。
郑珂和陈雪并不在其中,她们在自己的丈夫被抓后不久,就通过政府渠道和他们离婚了。
也真是可惜了高宇峥这个专一深情的“情痴”,最后遇见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妻子。
教会中的众人,他们几乎都曾听江衡讲述过这位徐素英女士的事迹,相当感念对方的恩德,徐素英却说那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我不仅要保护好寒玉的亲人,我还要尽力去保护那些含冤入狱的人的亲人。
我相信,他们都是被冤枉的,都是真心为国为民的好人。”
即便徐素英终其一生都没能彻底摆脱宗教的束缚,和连启平那样权欲熏心的阴谋家相比,她至少是个真正有追求,有信仰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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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九十五章:相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