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宫。
玉童化为龙形懒洋洋地漂在水面上,女娲手中托着那只木盒望着河水出神。
“娘娘,他们走了。”看守山门的小童子来到女娲身边。
女娲的脸上平静无波,但眉眼间却隐隐带着不忍:“方才……你们看到那孩子的眼神了吗?”
玉童从河中探出脑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女娲缓缓摇头:“你们看不出来,我却是看得出来的。”凡人皆知,神是远超于他们的存在,神可以在须臾间翻覆无数生命,神之于人,就如同人之于蝼蚁。而有一种神,比其他神的地位更加崇高,那就是创世之神。譬如玉虚宫的那一位,譬如她,譬如伏羲。
也正因此,人永远只能仰视他们。
她见过太多来自凡人的眼神,崇拜、景仰、敬畏、羡慕、渴望……只有这个孩子,唯有这个孩子,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荡,仿佛他注视着的不是一尊神祇,不是令千万人膜拜的威严,不是那些流传下来的壮丽传说。
这样的目光她从未见过,难怪那一位说这孩子可以……
如果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也许真的可以。
陈塘关外,云层中几条巨龙不耐烦地逡巡着。其中一条黑龙乃是北海龙王,一开口便好似打雷一般轰隆隆作响:“如今玉虚宫那位拘束着我们不许动手,也不知是在等什么。”
“陈塘关不过弹丸之地,我们就是淹了它又如何。”南海龙王最是个好战的,化了原形原本就是为了大打出手,却偏偏不让动,只能焦躁地在云里卷来卷去。
西海龙王的声音倒是比其他人冷静:“兄长们稍安勿躁,那位总归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殃及凡人,反而会开罪于女娲娘娘,实在是不智之举。”
“难道吾儿就这么白死了不成!”母龙尖啸道,失去最疼爱的幼子令她椎心泣血,几乎失去理智,恨不得让整个陈塘关都陪葬。
“妹子,你也知道近日听说的事,碧游宫、玉虚宫、八景宫三位老爷这几日频繁聚议,如今情况不明,实在不宜轻举妄动啊。”西海龙王好言劝道,“如今我们几个帮你威吓陈塘关总兵李靖,命他交出哪吒来,其他的还得等玉虚法旨再做处置。”
“对,妹子你放心,几位兄长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陈塘关外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关内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以为是暴雨山洪要来了,个个都闭门不出。唯有陈塘关总兵李靖坐在城墙之上,面对着天空中漫卷的云层一声不吭。殷夫人披了一件大红色的袍子坐在他身边,同样是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夫人,你下去吧。”李靖的神情有些疲惫。
殷夫人柔声道:“我陪你。”
“不必了,你回府里看着,万一那孽畜回来了……”李靖提到哪吒,只觉得牙根子都在痒,连语调都阴沉了几分,“就把他绑到城墙上来。”
殷夫人纵然心中不忍,却也知道这次哪吒的祸实在是闯得太大了,几番想要为儿子求情,但这事即使对李靖求情又能有什么用呢?“是我平日里对他疏于管教,老爷……他还是个孩子啊。”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李靖更生气了:“孩子?怀胎三年六个月,出生便能言会走,一身蛮力性格古怪,除了闯祸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天下间哪个孩子是这样的?”
殷夫人含泪默然。
李靖不愿再多言,摆了摆手:“你回府吧,这里有我。”方才太乙真人已遣童子来传过话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玉虚宫的旨意,如今在这里争执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跟这几条老龙周旋。他身为陈塘关总兵,无论情形如何,总归要对一方百姓负责,若是因为他治家不严而导致生灵涂炭,叫他这半辈子的老脸往哪搁。
却说雷震子,他来到陈塘关外见几条龙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立刻心知肚明这是龙王来算账了。雷震子抬手掐了一个五雷诀,几道霹雳落地,顿时将几条龙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只听雷震子扬声道:“几位龙王老爷,弟子来为女娲娘娘传旨。”
女娲派来的?几位龙王狐疑,却也不敢怠慢,只当雷震子是女娲座下的弟子,正欲下去时,那母龙却是眼尖,厉声道:“什么女娲弟子,我记得他的脸,这小子分明就是和那哪吒一伙的!好大胆!”
雷震子暗道糟糕,这母龙的记性也忒好了点,看来只能长话短说了:“弟子刚从女娲宫回来,女娲娘娘已经为令郎重塑躯体,如今活得好好的,正在武功山那里等着一家团聚呢。”雷震子的话一出口,无人注意到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虾兵蟹将中有一道身影偷偷潜入了海里。
几条老龙不信:“竖子巧言令色,必有所图!”但那母龙思子心切,却是听在了耳朵里:“你说吾儿活了?当真?”
“妹子,天道有常,这世间哪有什么死而复生?”南海龙王喝道,“你清醒点罢!”
母龙犹豫:“万一吾儿命不该绝呢……”
“正是如此!”雷震子忙抢着道,“龙族乃天神赐命,真正的万物之灵,女娲娘娘故而破例塑体还魂,弟子万万不敢欺瞒各位,是真是假,随弟子同行一看便知。”
母龙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好,吾随你去。”
北海龙王道:“妹子,提防有诈。”
“兄长多虑了,无知小儿岂是吾的对手。”母龙轻蔑地睨了一眼雷震子,“若是他所言有半句虚假,吾立刻叫他化为飞灰!”
“你们放心,吾与妹子同去,若是侄儿果真活了,倒也是件好事。”西海龙王想得比较周全,“想来,这也许是玉虚宫那位的意思。”
母龙思子心切,当即对雷震子道:“那道童,快快带路!”
雷震子也不敢迟疑,立刻化作长虹往杨戬他们那处去了,母龙与西海龙王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