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t rosa pristina 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翁贝托·埃柯,《玫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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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不爱叙利亚军官,圣约翰不爱莎乐美。】
这是事实,无人可以否认;爱情不过是无望者最后的借口。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我仍在看着你啊,穿越时光和历史的迷雾……我的圣杯,我的王冠,我在暗月下喋血的公主。那在圣者约翰的诅咒声音下沦陷,在绝望中了断生命、了断爱与恨的少女莎乐美……我依旧在看着你啊。
奈拉伯斯仍然保留着少年时的记忆。国破家亡、遭遇背叛,独自流离他乡,在残忍征服者毫不在意的冷笑和刻意旁观之下受尽苦楚。他目睹曾为世袭国王的父亲在一夕之间被流放到僻远的孤岛,也眼睁睁看着本是高贵王后的母亲是如何被迫沦为女奴。
而他自己,却被那以铁蹄毁灭了他父亲国家的王带回了异国的宫廷,并令人惊讶地任命为整个近卫队的侍卫长。原因只有一个,是那声名狼藉却无人能忤逆的国王亲口所述:“因为他长得漂亮。”
这一对几乎把罔顾人伦当作常态的、耶路撒冷的国王和王后,似乎在冷酷疯狂的面具之下隐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而证明之一或许正是他那被改变的人生。幼年之时,奈拉伯斯就曾随父亲到访过大希律王在耶路撒冷的宫殿。在不久之后,原本生于宫廷的少年便经历了成长之中最不可想象的事件;一次意外、或者说是错误的绑架,给奈拉伯斯的人生带来了难以估量的转折。
——毕竟,希律王和希罗底,他们早已了解他那一段隐藏经历,是少数几个知道他不仅是国王之子,也是在早年受过刺杀训练的人之一。
那已经是时间相当久远的事了,没有人知道那是否正是希律王夫妇有意设计好的结局。他作为叙利亚王者哈达德四世的独子,竟成为了在“机缘巧合”之中被鹰堡的山中老人所选中的学徒刺客。哈桑·伊本-萨巴赫,这个属于后代首领的代号,固然不会在那个古老年代成为他的名字;然而,隐匿、潜行、伏击、暗杀,还有情报收集和毒`药调配——即使他最终并未完成真正走上暗杀者道路的训练,三年时间的教导却足以教会他足够的知识和技巧。
在大希律王的宫廷时,他曾经猜测过那位名为“加利利之狐”的希律王的真正动机。从钳制一位作为人质以制约人心的敌国王子,到真的是因为自己“长得漂亮”这种令人无言的理由。然而,包括成为禁脔在内,没有任何一种可接受的说法,能够解释为何希律王夫妇会不惧近在眼前的仇恨和刺杀。
属于刺客学徒的身份,对一位以高贵为血液的王子来说是可悲的,但对于他这样有着灭国之仇的质子来说则是名至实归的恩赐。他的国仇与家恨都只有明确地指向同一个方向,而他的仇人对此一清二楚。然而更微妙的是,他的仇人,加利利的希律·安提帕和他的“高贵”妻子明知如此,却依然在身边留下这样一个被自己毁灭了国家、也足以轻易夺取他们生命的前王的儿子。
或许——他后来终于想到,这是因为他们手中还有另一个必须由他们亲自抚养长大,却对这对高贵夫妇恨意更深的、另一位“前王”的女儿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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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希律王宫廷卫队的同伴,曾开玩笑说看到他在月光下流泪,在犹太人工匠聚居的沙漠边沿,沿着波澜不惊的静谧河岸失魂落魄地徘徊不前。
那或许是真的,他苦涩地在心底承认。但事实上,他根本不记得那些经过。他能记起的只有血色月光下陨落的梦想,还有最初时那个惊鸿一瞥的犹太女孩。然而那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别人眼中如梦境一样的一见钟情——
“奈拉伯斯。”
一片黑暗中,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属于小女孩的声音。清澈甜美,却是和年龄不符、异乎寻常的淡漠,在夜色中有种难以想象的诡谲。
“你是叫做奈拉伯斯的,对吧——”
那女孩轻巧地走上前来,偏着脑袋打量着他,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想确认什么。
“同情他们吗,那些犹太人?”
年纪尚小的公主忽而“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黯淡的弯月给女孩的身形映出一个昏暗的剪影,然而,就在这影影绰绰的微光中,他却看到那抹异样空洞的微笑。
“我们坐在,巴比伦河畔;
忆起锡安圣地,泪留神伤;
我们的剑在手中断折;
我们的琴挂在柳树之上……”
她和他一起看着远处犹太平民入夜后点燃的篝火,静听着那些悲凉而凄婉的歌声。然后,带着连沙漠民族都少有的冷酷,她说——
“你知道,在这些歌词后面,那些以色列俘虏不敢唱出来的部分,是什么吗?”
那个父母是国王和王后、在罗马受过最精致贵族教育的少女,轻轻地笑着,轻轻地用清亮而柔和的希伯来语哼唱着:
“巴比伦城啊,巴比伦的女儿,
待你被火烧尽为灰,那即为有福的。
将要被灭的巴比伦城阿,
待报复你象你待我们,那便为有福的。
巴比伦大城啊,巴比伦的女儿,
待你所有头生婴儿都往石上摔死,那即为有福的!”
“总会这样,对吗?”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空缈飘动,说出的话却有种连上位者身上也少见的偏执激愤,“人性本是用来掩盖野性的傀儡。即使再怎样令人同情,那些被悲惨命运笼罩的被征服者——也不过是在病态的祈祷中,渴望着向无辜弱者以血复仇的人啊。”
……可是,你正是那些残忍的征服者的后代。奈拉伯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对于他们,你这样地位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
“所以,你想杀了我吗?”身份高贵的女孩维持着之前的语气丝毫未变,而这种平静的语气,为她的话语平添了更深的诡异感:“还是,你更愿意借我之手,杀死我尊贵的生父和母亲?”
想要弑父之人吗。他看着面前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的犹太王女,在心底涌起的杀意却又渐渐淡去。
“那个强占他人圣城之领土的国家,本应该由我亲手来毁灭啊。”
——可悲的、生于乱`伦母亲子宫的公主。他感受到甜蜜的昏眩,有一种奇怪的认同感在胸中升起,同时又觉得兴味索然。他想,同样的渴望复仇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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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曾多次在月夜独自离开宫廷,来到那些犹太俘虏和工匠们在巴比伦河边的营地。被强行掳掠背井离乡的人们,在夜幕降临的沙漠中低低压抑着愤懑和悲伤,遥遥歌唱着摩西分海的奇迹、英雄战士犹大·马加比的荣光,还有被征服者焚毁又遗忘的所罗门圣殿和锡安圣城曾经的光芒。
那些人与身为异国人的他依旧是不同的。至少那个女孩的祖父、同时也是希律·安提帕的父亲——大希律王(Herod the Great),会在所有盛典和仪式之上,为了笼络民心而对那些犹太人降下慷慨到惊人的赏赐,又会在暗中窥视着一切值得被看作威胁的犹太教长,却在明面上对他们礼遇有加,从未干涉任何宗教上的自由。那些人原本并非他们的俘虏,相反,是他们作为统治者必须绞尽脑汁才能得到认可的“人民”。
赢得民心,对于任何凭借武力取得统治权力的势力,都是必须小心以对的头等大事。大希律王从一开始就获得了和前代犹太王室的女继承人的婚姻,借此坐上即使那些以色列的原教旨主义者们也不得不承认为合法的王座。大希律王愿意恩威并施、道貌岸然地屈尊称他们为“我的同胞”,又耗资巨大地重修更加雄伟的耶路撒冷圣殿;他也确实以这样的大度姿态一度得到了这些异族国民们对他的认可和信任。
如果那场起义者不甘于虚伪绥靖的反叛没有发生的话,后来成为了巴比伦之囚的犹太平民,本可以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然而,当这位王者毫不犹豫地以不忠的罪名处死他具有犹太血统的王后时,所有来自那些人们的好感,瞬间被挥霍一空而烟消云散。米利暗王后慨然赴死的骄傲风姿进一步激发了民众的愤怒,一夜之间,对于异族入侵者的怒火席卷了古老的犹太城邦。
结局是不言而喻的。精于商业的犹太民族,难以抵御连罗马皇帝都无法控制的迦勒底兵团。成为囚俘的命运无法摆脱,而同时受难的是所有在十字架上被钉死的马加比族人。仅有的例外,是米利暗·哈希芒王后和大希律王本人所留下的年幼儿女,包括后来成为其叔父妻子的王妃希罗底——大希律王的孙女,其同样被处死的长子安提帕德的女儿。
而莎乐美——那时的名字不过在是犹太女孩中代表“和平”的萨洛玫,是同时有着希律王室第三代和第四代直系血统的公主。她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其祖父大希律王后妻所生之子腓力·安提帕与王后希罗底之女;而宫廷流言中大多传说,她是希律家第三代女性继承人希罗底和其丈夫之亲弟希律·安提帕在婚前私通所留下的私生女儿。
无论哪一个身份是真实的,她都无法得到这个国家的继承权——即使血统确实来自双方最纯正的家系,哪怕仅凭她是女性后代这一点,也将她排除在王权之外。然而十年过去,迟迟不肯带来任何一个“合法”继承人的国王夫妇,却让事态变得模糊难辨。
难道他们真的想把国家交给这个身世诡异的女儿?这是身为敌国质子的少年卫队长所隐隐期待着的变局。他所同时期待的原本是那个国家的混乱与毁灭——在他发现自己,竟会无可抑制地、爱上那个美丽却偏执的仇敌之女以前。
那么,在那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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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辗转到无数国家,时而化名处世默默无闻,也成为过令人倾仰却命数短暂的君王。再后来,是作为不被盖亚和阿赖耶具名的英灵,辗转在无数已知和未知的时代。
他还会想起改变了他生前轨迹的公主,但那些已经是属于过去的记忆。不考虑其他身份,他现在是隶属于英灵座的书记官——不应出现在任何人眼前,连本身拥有“气息遮断”技能的Assassin都无法感知的隐形人。有些东西在明面上是只有“Ruler”的职介可以触及的,然而那不过是对于“人类”的范畴所释放的情报权限。
独立地隶属于英灵座之机关、名为“鬼牌”之Servant的他,是游离于战争而不为“人”知的例外存在。
——“记者”。出身刺客,实际职介为不可参战的英灵,Registrar。
/如今巴比伦的荣耀在哪里?昔日的皑皑白雪如今在哪里?/
曾经巍峨屹立的雄伟建筑,如今只剩下几处废墟。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与故人重逢的自己,将能为这个时代留下怎样印记呢……
#脑洞不够,番外来凑#
……等等啊说好的会写正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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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番外. Game of the Expatri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