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信任生还者,除非你知道那人因何得以存活至今。
——冯内果·《蓝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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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ber、请……”
是谁的声音,在呼唤呢。
“醒醒、Saber小姐——”
她猛然睁开眼睛。视线在一开始有短暂的模糊,然后在坐起身的同时恢复了清楚的焦距。
眼前的景象,虽然昏暗而萧索,却不知原因地弥漫着某种奇异的熟悉感觉。然而,当她终于看清出现在面前的俯身看着自己的那个人,唯一能够感到的只有强烈的陌生感。
“你、是你把我……?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是……”神智仍然有些恍惚的金发少女,一时之间竟略带慌乱地问道。
该死,刚刚醒来的Saber不由得心想。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还有,现在的我,怎么会突然变得像个小女生一样语无伦次了呢。
“我吗?”对方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窘境,反而饶有兴趣地向她再靠近了一步,好整以暇地轻笑道:“我啊,现在可是Berserker呢。”
微凉的手指,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调戏般地轻轻划过唇角。在阿尔托莉亚差点直接僵硬住的一瞬间,那个英灵却似乎很满足地眯眯眼睛,然后轻松地站直了身子,接着戏谑却很绅士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呐,幸会了哟~~我可爱的骑士王小姐。”
伴着在这个轻佻举动之后的略显青涩的动作,年轻的异国英灵浅笑地说道。来自不列颠的王者这时才意识到,对方其实只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孩;而那孩子此时正优雅地举手躬身,向她颇戏剧性地轻轻行礼;
“在下名为Salome。生身之父,乃是来自远方无主之地的无名庸王。”女孩停顿一下,再次微笑起来,“亚瑟王阁下,多年以来,我一直仰慕着您的大名喔。”
——阿尔托莉亚感觉有些怪异,还有那么一点儿不知所措。但毕竟,她也是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的除自己之外的唯一人类了。对方自称名字是Salome,那么眼前的女孩,她确实就是之前认识的英灵Caster吗?可是,她又为什么、再一次说她自己是狂战士职阶的Berserker呢?
只不过,纠缠于唯一可见之人的身份问题,似乎并不会有什么意义。所以阿尔托莉亚果断跳过了心中那股诡异跳动的不协调感,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对面女孩探过来的手,在勉力站了起来的同时再次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是现在——而且,我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为亚瑟王的少女其实没有把握能得到答案。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紧接着以格外认真态度所给出的,竟会是这样完全无法理解的令人迷惑的回答:
“你在古老神祗的梦境之中,却又徘徊在梦境与清醒的边缘。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会在幻境中显现;而伊什塔尔之名将呼唤阿瓦隆的神话,使得通往克苏鲁秘境的异世之门再度开启。”
——奇怪的话语,还有少女Salome突然改变的虔诚神态:这一切令阿尔托莉亚再次陷入迷惘。而当剑之骑士看向对方为自己指出的方向,她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那女孩被斜光拉长的身影之后一片笼罩于黑暗的废墟。
对方略停了一下,继续轻柔有礼地向阿尔托莉亚说道:
“猎杀之夜即将开始,My Dear, My Grace。拯救故国的夙愿或许终将付诸永恒的轮回,而你的生魂将在血月照射之时重生于古神的旧镇。
“我将为沉睡的你织梦,也将使梦影中的你被唤醒。永无止境的杀戮将持续,直到你失去一切后再度担起坚守的信念,重拾引以为傲的自我,却已不复再为昔年英魂。”
少女在说完这一席话之后,随即静静地合上双眼。等到她的眼睛再次张开,那容颜与瞳孔美丽依旧,却仿佛整个人都已换上了另一个灵魂。
“但无论何时,请不要怀疑自己的理想,亦无需忧惧于脚下的道路。”即使在这时,她的声线依旧温柔而令人迷醉地清甜,“因为有人会永远为了你而在这里等待——不论时间荏苒,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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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走入了一个故事。或者说,走入了很多、很多的怪诞的故事。
喧嚣的,黑暗的,光怪陆离的,岑寂无声的,血腥的,苍白的……她游走在每一个故事的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传说的开始与终结,每一个无始无终的世界线。
她杀戮,受伤,躲避;有些时候则是面对无休止的重生与死亡。死在她剑下的亡灵在以难以记录的方式增长,其中有些是不能称其为同类的魔物,但人类却更多。而她也会等待血月暂时湮没的短暂时光,看着充满着杀戮气息和肮脏血污的街巷归于平静,然后寻找到暂时的庇护所——多数时候是无人的空宅邸,而她不会去探究曾经的主人而今在何地;有极少的机会她会遇到大门尚在对外开启着的教堂。于是她会走上去,跪在圣坛前面祈祷,事后却从来不曾记起当时究竟祈愿过什么。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却又似乎是静止的。当然更确切的形容不如说它是在以曲线的形式在流动着,又或者说是,在永恒的循环之中以极其微妙的方式流失。起初她会时常忧心忡忡地推想圣杯战争的进展,而当那个世界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光阴流逝之中变得越发遥远,她会把长长的白昼拿来想念远在英伦半岛的故国。
而当连那心心念着的祖国的印象都变得日渐模糊之时,她终于开始回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刻——不是二十世纪的日本冬木市,那个人声鼎沸的混乱剧场;而是最初在陌生地域醒来之时,她看到的那个喜欢笑的穿着漂亮洋装的小姑娘。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景象,更深的印象则是在幻境中迎接自己的女孩那身异常华丽的礼服。精致复古的披风帽子,剪裁合身的小马甲,还有闪光丝缎上装饰着细致华贵的花纹的瑰丽长裙。轻盈而繁复的洛丽塔风格洋装,仿佛同之前回忆中冷硬的刺客装束恰成对比,却无比妩媚地衬托着那女孩子纤巧的身材,以及漂亮的五官和苍白的肤色。
无论怎样看,那位长存于记忆中的少女都是非常清丽可人的美人——何况,这女孩确实有在各种意义上都与之前认识的英灵“Salome”极其相似的外表。但是不知为何,时间过得越久,那少女却越发让迷失的骑士之王感到有某种不对劲——明明有着与那位熟悉的犹太英灵酷似的娇美脸庞,在阿尔托莉亚眼中却越发透着一种怪异的陌生感。仿佛自己从未与那位在圣杯战争中相遇的少女相识过,又或者当初那位盛装的少女根本是个与前者不同的陌生人。
Salome。她自称是古老的无主之地的庸王之女;她说自己的名字叫做Salome。
她救过自己,却从一开始就让她感到不能信任;她与自己圣杯战争初始之时便频频相遇,却又让人始终看不明白她的所作所为。
那个姑娘有着与她记忆中相识不久的英灵如出一辙的容貌,这让她心头不止一次地涌起莫名的怀念,仿佛现今那是与曾经名为Saber的自我的仅存之交点;然而不列颠剑士的心底,却似乎有种东西在执拗地告诉她,即使是那有着美丽面孔的少女,亦是从最初就并没有说实话——但是,若果真如此,那又究竟是在隐瞒着什么呢……
最后,她真的回到了那个女孩的面前。
她已经遗忘了太多,也被遗忘了太久,甚至亚瑟王的名字都在时光潮水之中被悄然抹去,而驰骋沙场的回忆亦不复昔年的鲜明;她唯一清晰的记忆里只有眼前这个女孩子——她的美丽面孔,她的陌生语气,她背后的如同深渊般不可见底的雾和谜。
“欢迎回来,My Dear, My Grace。”长发的少女依旧带着一抹柔美的微笑,却再也看不到最初惊鸿一瞥的天真,“现在的你在期待着什么?遗忘,还是救赎?”
阿尔托莉亚盯着少女精致的样貌,却默默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然而她在心底清晰地知道,自己早已有了无比确切的答案。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即使音容蜕变陌生,即使名字更改变换……
“曾有人告诉过我,有关教会、神,以及神的爱的事情。”有着英灵莎乐美之容貌的少女歪歪头,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但是——神,真的爱着他的造物吗?”
“我是经由你们人类的幻想所创作出来的造物。”她轻声问道,“你们曾经想过爱我吗?”
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亦或是英灵Saber,能够回应眼前少女的,依然是沉默。
“当然,我是爱着你们的。”美丽不似人类的少女,最终只是无奈地微笑着。“但这难道不正是你们创造出我的原因吗?
“我曾说过,会有人永远在这里等你;那么、再见了,My Dear Grace——愿你能在清醒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贵族盛装的女孩又一次默然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年轻的王者刹那间以为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恐怖的异变;但是,那并没有发生。她只是静静朝着名为亚瑟王的英灵走近,而当她们四目相对的一刻,Saber清晰地看到,对方原本呈现琥珀色的瞳孔里正投射着天幕如血的月色。
——不列颠的王者,再也无法忆起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久远预言与失落神祗的形体,挟裹在陌生记忆的洪流中纷至沓来,一齐涌入脑海,令她头痛欲裂却无法逃避;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曾经的骑士王阿尔托莉亚,终于、将真正地从这个世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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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木郊区·艾因茨贝伦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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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轻的骑士王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回到了安静的卧室之中。
梦境中的记忆如此清晰,却又无比混沌和破碎。所以,当身为英灵剑士的不列颠少女再一次看到爱丽斯菲尔的美丽脸庞,还有她难以掩盖的紧张和庆幸之时,不想让让这位善良女性担心的骑士王,强撑着给她一个微笑。
“还以为你要一直睡到圣杯战争结束呢,我可爱的骑士小姐。”银色头发的女魔术师轻轻在她身边坐下,一边还调皮地朝她眨眨眼,然而玫红色瞳仁的眼睛里流淌着的关心和温柔却无比真切。
“啊,作为骑士的我,怎么可以让美丽的女士久等呢。”Saber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一些。尽管,此刻阿尔托莉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与当初在无名的梦境中“醒来”之时相比,这一幕有多么相像。
同样是衣装华贵的女性,同样是温柔关切的目光,同样是精致不似人类的容貌。同样是……如人偶一般的美丽——却有着绝对不同于人偶的独立的情感?
“不过,我为什么会昏……睡在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同时不自觉地扭起了有点发晕的脑袋,连带着头顶的呆毛都跟着晃了晃。
“不要担心,”爱丽斯菲尔稍微收起了笑容,但那种让人心安的气息仍然萦绕,“你还记得吗?自称‘萨洛玫’的那个孩子,很像Caster,或者、她自己说是Berserker的英灵小姑娘?是她帮我把你带回来的。”
萨洛玫。阿尔托莉亚唯一感觉到的是一种晕眩。那么,又是Salome?
看到Saber一时茫然的面孔,爱丽斯菲尔似乎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她只是带着安抚地微笑补充道,“那个红衣服小女孩也被救下了呢。叫萨洛玫的英灵说,当时拿匕首的人其实是她的同伴。”
“可是——”她其实已经有点记不清那个幼小的人类女孩了。Saber有些费力地回想那时的一幕,这才意识到本该发生在不久之前的景象在她脑中已变得多么遥远;但她却在混乱中找到了连自己也不相信的理智:“如果她才是真正的Berserker,那么那个戴兜帽的男人,他……”
爱丽斯菲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正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随后,没有等任何回应,门就被直接推开了。久宇舞弥,那位黑发黑衣的亚洲女性出现在她们眼前,随即以她一贯的冷硬气质向爱丽斯菲尔点头致意:“Madam(夫人)。”
“舞弥小姐……?”爱丽斯菲尔没有掩饰住复杂的神色,声音却显出了某种了然。女狙击手面无表情地点头:“切嗣请您和Saber一起到大厅去。”
阿尔托莉亚和爱丽斯菲尔对视了一眼;银发女性眼中是淡淡的愧疚与怜惜,而来自不列颠的金发英灵,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惊讶和不解哪样更多。当然,这是如果不算被强行压抑的厌恶的话:毕竟与温柔美丽的爱丽斯菲尔不同,那个本该是Saber御主的执法杀手,自召唤她到现世以来,还从未和她正面说过一句话。
而至于她们来到语音合成屏幕之前,听到那个频幕反复以法语、美音和英音,刻板、然而准确地拼读【Charlemagne】这个陌生词语,听它一再展示出来“萨罗门”和“沙乐密”的读音之时——那已经是后话了。
那时Saber才真正认识到,名为卫宫切嗣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心如铁石。相比之下,看起来几乎不值一提的是,那个男人仍旧仿佛刻意为之地避免同她有任何言语交流。
然而,来自古老不列颠的亚瑟王,也不得不在强烈的冲击之下忽略御主的漠然态度。她实在无法想象,连被圣杯灌输时代之后骑士精神代表者的自己都完全不曾想到的线索,却会被那个本能憎恨骑士道的男人在第一时间捕捉到。
因为“Charlemagne”——这个被卫宫切嗣带着冷漠表情用机器来读出的名字,确切地属于法兰克王国加洛林王朝的一代雄主、同时也是那个统一了后世大半个欧陆的帝国的奠基者。那是有“中世纪骑士九杰”之名的征服者,看似毫不相关的【查理曼大帝】的名字。尽管被亚洲人音译为全然不同的名号,它的真实发音竟是与“萨洛玫”无比相像。
那女孩在初战之时的表现,她对于Saber和爱丽斯菲尔的“恰当其时”的救援,她的身份、她的职介、她奇怪的誓言,甚至包括只有阿尔托莉亚知道、而她也不打算告知自己御主的某个“秘密”……与梦境中的迷雾一样,这一切在现实中仍然构成了一重又一重的谜团。
——而Saber更不曾想到,那个在梦境中仿佛吸收了一切梦幻的精灵、与自幼被作为未来王者抚养的自己气质截然不同的娇媚少女,竟会有可能是属于现实世界的一位“骑士之王”的化身。
然而真正无法忘怀的,却远不是那些谎言与真相交织的漩涡。她甚至不再在意身为王者而被强行绑架的屈辱经历,或者一个可能的“法兰西的骑士王”与曾经效忠自己的兰斯洛特一起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过于清晰而怪诞到即使身处其中也无法看作真实的梦境里,她记得,身着洛丽塔风格贵族礼服的少女,以在现实中从未有过的天真和温柔向她微笑。
阿尔托莉亚杀戮,奔跑,在无数个世界穿梭,只为了能够在古老油灯点燃的光芒之下回到她的身边,看到这明明不真实却柔和温暖的容颜;然而她同样不会遗忘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些变异恐怖的形体,失去一切理智狂嗜鲜血的人类,还有那些力量强大无比、却仿佛糅合了世间一切污秽与恶意的古老神祗的残酷吼叫——那个美丽少女认真而戏谑的祝愿是一切的开端,而那双奇异深邃的瞳孔之中映射出来的血月,却仿佛通向着这世间最后的毁灭与终结。
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阿尔托莉亚独自一人摸索着来到了城堡的露台。
——现在的你,在期待着什么?遗忘,还是救赎?
然而,她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吗。
而【她】,又是否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初升的日光之下,已经无法再找到月亮的光芒。一向坚定而无畏的骑士之王,近乎无意识地发现自己在对着西方天穹的一轮残影默默祈祷。但是,让她自己也惊愕的是,她所祈求的既不是胜利,也不是能将她带回不列颠尚未陨落之时的圣杯。
她在期待着,那轮再度降临的血月。
原文更新于2016-03-28 23:51:51,内容无改动。原作话中含有Charlemagne读音翻译链接,修改去除解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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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dmkdoik 妹纸【如果在看的话ww】,你曾经点过的人偶妹子·莎乐美……上菜了 :)
2.关于加洛林王朝的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的发音与“莎乐美”的相似性:【法语和美音的发音都非常像,英音倒是不同:点三角号可听发音】
【后半章补全。不幸的发现,依然是……玩脱了的谜之走向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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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The Nourish of Sab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