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法/兰/西已经先一步迈入了都伦省喜农城堡的大殿,而贞德自然该留在外面等候王子殿下的传召。
等待的时间也并没有很久。
毕竟,这是西元一千四百二十九年初,百年战争的后期,一个充满了战火的年代。为争夺土地与统治权,英法刀兵相见已有数十载。法/兰/西在英/格/兰的步步紧逼之下节节败退,狼狈地丢失了一寸又一寸国土,长期的战争令法/兰/西人民疲惫不堪。
奥尔良处在卢瓦尔河上,英/格/兰这时已经展开了对奥尔良的攻势,正是处于战争激战最酣的时候,奥尔良势危,它却成为了最后一个能阻挡英军长驱直入剩余法/国领土的战略要地,法/兰/西民族的存亡面临了空前危机。
年幼的亨利六世无法亲理国政,英/格/兰内部各派政治势力再度展开权力斗争。战事如火如荼之际,有一位来自偏远地区的乡下少女如风般降临,带来了一个令法/兰/西振奋的消息。
哪怕贞德带来的是自称“神的使者”的谎言,这位无路可退的王子殿下也会试探看看的吧。
不多时,贞德就随着领路的士兵成功进入了这座雄伟瑰丽的殿堂。
查理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他准备和贞德来玩一个“猜猜谁是我”的游戏,而贞德少女不负众望,成功将他认出。
贞德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扫到隐藏在众人之后的查理身上,她迈着坚定的步伐,按照心中所想走过去,坦然自若地凝视着他。
像是被这一幕震慑,在所有人讶异、惊叹甚至是充满怀疑的注视中,他们不自觉地将路让出。
来到查理王子面前,贞德单膝跪地,虔诚地将手置于胸前,诉说着她的意志。
她坚持说自己听到了来自天上的声音,上帝向她发出“指示”,将要带领法/国人击退来犯的英军,并带领王储至兰斯大教堂进行加冕典礼。
弗朗西斯看到那个女孩用瘦弱的肩膀背负起重任,她语气低沉,掷地有声,即便是弯下脊背,也无损于她坚定的信念。
就是这样普通的一个农家女孩,脸上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天真稚嫩,却能有勇气来到他面前,对他说:“我要结束战争。”
难道她不恐惧吗?不会害怕吗?不会对即将迎来的鲜血与眼泪感到痛苦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但她仍旧选择了投身军旅这条路,至于原因,自然也是显而易见。
她想为法/兰/西赢得自由的灵魂,天主是她的信仰,而法/兰/西的荣耀,即是她的生命。
只是这样简单而已。
“太子殿下,上帝有言,封您为王。”
沉默着注视了少女一会儿,弗朗西斯听到她恭敬地开口。
就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将查理从对于自身处境几欲绝望的边缘重新拉回了人世来。
“被天主所眷顾的少女,我给予你抬头与我面谈的荣幸。”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查理颇感兴趣地询问:“那么,你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呢?”
“我需要一支军队,殿下。”来自洛林的少女贞德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并且,希望您为我定制一柄旗帜和剑鞘。”
“军队马上就可以准备好,包括军装铠甲……”查理点点头,“这些我都可以理解,然而旗帜和剑鞘你要来之后,准备怎么用呢?”
“旗帜是法/兰/西永不折断的信念,而剑鞘,是天主对我的仁慈。”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已经给法/兰/西和他的人民带来了太多伤害,贞德心想。
战争中的流血和伤亡不可避免,罪孽永远不会有被抹去的一天。少女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必须怀抱着罪恶感,以及对救济美好未来的憧憬,毫不动摇地生存下去——哪怕她将因此夺取许多人的生命。
“好!我相信神的使者。”
皇太子查理深深地凝望着她,最终力排众议,将信任托付给了贞德。
他宣布贞德可以对军队便宜行事的时候,也许并没有奢望有一天这位农家少女真的能为他加冕。
但无论如何,贞德都成功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感谢您的信任,殿下。”
贞德露出了笑容,随后举起手中的剑,庄严的宣告:“谁拥护上帝和她的少女?谁跟我一起打到奥尔良去!法/兰/西的国土只属于我们自己!”
骑士们热烈地拥护她,高声呼喊着:“打到奥尔良去!夺回我们的土地!”
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契机,民众们压抑了长达数十年的感情全部在此刻爆发了出来,他们激动地哭泣着,如同最狂热的信徒那般大吼出声。
贞德披上沉重的军装与铠甲,背负起属于她的代表着国家荣耀的旗帜,远赴战场冲锋陷阵,舍弃了流泪的权力,率领部队浩浩荡荡地前往营救奥尔良的危机。
一切为了挚爱的法/兰/西而战。
自称上帝派遣来的少女一身戎装,将旗帜握在手中,总是位列队伍最前方,率领着这支仅有三千人的军队,用高昂的士气所向披靡,毫不犹豫地攻克敌方的堡垒,踏着敌人的尸骨,以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的形势挽救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
看着那飞扬的旗帜,法/兰/西忠诚英勇的士兵与民众们就能滋生出无限澎湃的勇气与力量!
在夺回属于法/兰/西的土地、奥尔良被解放的那一天,败退已久的法/兰/西人民们欢呼雀跃着,将贞德团团围住,亲切地将她称作“奥尔良的少女”,朝野上下都对她致以最崇高的赞礼。
这之间不过短短的四个月。
英姿飒爽的少女贞德总是带着她的旗帜、率领着她不足五千人的军队亲身前往,历经百死一生,终于使英军溃败。
弗朗西斯看着她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她在攀爬攻城梯时遭到石头击中头盔,但她仍继续战斗,攻克了敌方的堡垒,歼灭或俘虏了大批的英军。她冒着枪林弹雨送被捕的国王回到法/兰/西,最后成功在兰斯的帮助下加冕查理七世。
洁白的鸽群扑棱着翅膀飞过,那少女沐浴着阳光,用清澈的眼眸不知所措地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带着些苦恼——那大概是世上最为干净朴素的笑脸了吧。
她看起来很不能适应民众的热情和善意,原本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的贞德,在下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作为精神领袖的自觉。
弗朗西斯站在人群之外,对她的窘状坏心眼的视而不见,但仍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不由自主地便笑了起来。
明明那里的人那么多,但在他心中却只有她最显眼,一眼便能搜寻到她的位置,这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啊啊,终于看到了,法/兰/西的微笑。
这样总算没有白做工呢。
贞德舒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贞德总对这些场景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大概是因为她“见到过”的缘故吧,因为她很确信她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
“怎么了?珍妮。”
“……不,没事的,我亲爱的法/兰/西先生。”
在少女终于突破重围之后,法/兰/西先生在贞德那位同样被热情的人群淹没的战友先生恶狠狠的瞪视中,面不改色地将她拉走了。
“中午你想吃些什么呢?无论是玉米浓汤还是红酒炖小牛肉哥哥我都很拿手哦!不过……未成年少女的话,红酒你可不能沾。”
贞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麻烦您了,我并不挑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这位国家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贞德对此有些抗拒,却又难以拒绝来自信仰的重视。毕竟她最终会烈火加身,到那时候,这位先生……
“你也太客气了吧。”
贞德微笑不答,她的直觉却在一瞬间警铃大作,也暗暗提高了防备之心。
又来了,是错觉吗?那种如影随形的严密感。
总感觉有谁在注视自己,伺机而动,那道目光中粘稠的恶意就像是盯上青蛙的蛇一样。
暗中警惕地望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异常状况,贞德只得暂时抛弃了疑问。
“是您太热情啦,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贞德仰脸露出毫无异状的微笑,弗朗西斯对她回以一笑,那笑容毫无杂质,不带丝毫习惯性的轻佻与轻浮,只有单纯的清爽与喜悦。
二人并肩而去,渐行渐远。
带来奇迹的少女,贞德。
自称“神的使者”,比谁都要更加虔诚地信奉着她的天主与国家,却最终被她的信仰双双背叛。
命运为此发出了高亢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