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季里茨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舒伦堡并不是因为和卡纳里斯之间什么深厚的同事情谊而做不出逮捕他的事情。既然舒伦堡急匆匆地把他从巴黎叫了回来,那么舒伦堡就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他们很快到了卡纳里斯的住处,那时候他正在和他的侄女,刚刚从法国回来的英加·海格一起喝下午茶。舒伦堡彬彬有礼地走进去,向那位漂亮的小姐点点头:“我有一点事情找您的伯父谈一谈。我想,施季里茨先生会很乐意陪伴您消磨这段时间的。”
施季里茨颔首,他向英加·海格伸出手:“请吧,小姐。”
从他们的神情中,英加·海格知道这不是一件可以拒绝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挽着施季里茨的手,期望从他的表情上察觉一点端倪。但她再次失望了,那张英俊的面容上什么都没有。
他们沉默着走过长廊,穿过客厅,走到后花园的位置,英加·海格坐到喷水池边,从那个位置可以很好地观测到整个会客厅的情况。她张望着卡纳里斯和舒伦堡的对话——可惜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间谍,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低下头来,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嘟起嘴:“您什么话也不打算对我说吗?”
“对。”施季里茨斩钉截铁地回答,他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任何一个经常出入纳粹情报机关的人,都对于这套托词和借口非常熟悉。英加·海格不应该真的以为他是来陪她散步的。
他冷若冰霜的态度让英加·海格无所适从,她气恼地垂下头,打量了他片刻:“您不像情报官员。”
施季里茨知道她有意在引起他的注意,但他还是不得不转过头去:“您说什么?”
“您不像一个情报官员,更像是....贵族、教授、知识分子。反正,不像间谍。”英加·海格盯着他,注意到他微笑了一下,“被我说中了?您不喜欢间谍的工作吗?”
施季里茨忍不住笑了笑——这笑容多少带着嘲讽的意味。他看起来更像一位知识分子,是因为他刚刚从巴黎回来,他的打扮和身份都还处于“埃贝尔教授”的身份里。显然,英加·海格自作聪明了。
他看到舒伦堡站起了身:“我们该回去了。”
英加·海格只得跟着他往回走,她拿软硬不吃的施季里茨毫无办法,直到他们走回屋子里。英加·海格忽而抱住了他的手臂:“等一等,施季里茨先生。”
施季里茨不得不顿住步子,一向以美丽丰满著称的英加·海格故意用身体磨蹭着他的手,脸上是一派引人同情的泫然欲泣神色:“您真的什么也不打算告诉我吗?我已经从叔父那里知道了,你们可能会对他发难。他已经为第三帝国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你们真的忍心这么做吗?”
施季里茨偏着头看她,似乎颇为不解:“如果您已经从您的叔父那里知道了一切,您还需要我说什么呢?说您在法国的工作有多糟糕,以至于整个法国的军事情报局处于一种完全空转的状态?又或者您在巴黎,在豪华的丽兹大酒店秘密地参加了很多鸡尾酒会,与会者大部分是已经被逮捕的密谋分子?”
英加·海格像被烫到手一样跳了开来,像看着魔鬼一样看着施季里茨:“您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施季里茨摇了摇头,没有再和她纠缠下去。他看到舒伦堡已经向他走了过来:“走吧,施季里茨,我们去抽根烟。”
施季里茨看着英加·海格:“或许你的叔父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英加·海格似乎被他提醒了,她飞快地向客厅里跑去,差点和舒伦堡撞了个满怀。舒伦堡倒没有介意,他显然在想别的事情,直到他们走到后花园里,施季里茨低头给他点烟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啊,看起来英加·海格自鸣得意的那套勾引男人的技巧对你不起效。”
他这话里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施季里茨没有直接答话:“卡纳里斯怎么样?”
“我跟他说,给他一个小时做他想做的事情。”舒伦堡开诚布公地说——这代表他给了卡纳里斯逃脱或者自杀的机会,他很满意地看到施季里茨没有对此表示惊讶:“您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施季里茨看了他一眼:“我以为这是您把我从巴黎叫回来的目的。”
“你是最好的人选,一位品格高尚的前军事情报局官员。”舒伦堡笑了起来,他很喜欢施季里茨这种智慧而不外露的个性,“当然,也是值得我信任的人。”
他顿了顿:“还好你不在德国,施季里茨,你无法想象这场抓‘内鬼’游戏在德国内部引起了什么样的风暴。盖世太保已经逮捕了五千多人,处决了一千多人,大部分是旧贵族、军官和知识分子。我时不时有种错觉,他们要把这些人都在德国内部‘清理干净’。”
施季里茨的脸色更严峻了一点,他本人也身兼着“旧贵族、军官和知识分子”的三重身份。
“总而言之,你我要小心行事。”舒伦堡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留在巴黎吗?。”
“为什么?”
“自从汉森上校被捕以来,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帝国保安总局的早餐会上被怀疑为‘英国间谍’了。你知道缪勒的个性,只要稍有闪失,他就会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那样凑上来。”舒伦堡道,“所以我需要你在外面坐镇局势。”
施季里茨知道,这种危机并不是舒伦堡能应付得了的——它本质是党卫队全国领袖希姆莱的危机。“七月密谋”要算是第三帝国的警察头子希姆莱的失职。那种情况下,舒伦堡只有一种活下来的机会,就是证明他自己对于第三帝国而言还是有价值的——这种价值只有施季里茨在巴黎坐镇局势的时候才存在。
“不过,危机已经解除了。”舒伦堡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元首还是信任全国领袖的。至于海军上将先生......他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施季里茨看到卡纳里斯提着自己的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起来他的侄女没有帮助他坚定意志。”
舒伦堡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卡纳里斯完全地辜负了他一片苦心的安排。施季里茨上前接过了卡纳里斯手里的行李:“我来吧,海军上将先生。”
英加·海格松开了他的手,卡纳里斯把一只胳膊放在了施季里茨的肩膀上,他有点颓唐,他最后扫了一眼周围,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很好.....咱们走吧。”
施季里茨把他扶上车,坐回了驾驶室的位置:“我们回柏林吗?”
“不,去符腾堡的边境警察学校。”舒伦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晰地从后视镜里看到卡纳里斯的神情。
那里的食堂里关押着一批被怀疑和“七月密谋”有牵连的军官,上到将军,下到校官。施季里茨那身西装在其中非常扎眼。该校的校长是一位党卫队区队长(准将),他客气地和舒伦堡打了招呼,又问他们吃了饭没有。
舒伦堡实话实说:“没有。”于是这位区队长在他的会客厅里安排了一桌中午饭,并为他们奉上了口味极佳的起泡酒——这在第三帝国是个稀罕东西。
他们等午饭的空档,那位校长又走到舒伦堡身边,询问他是否方便接一个来自吕德斯海姆地区主教的电话:“这位主教慷慨地送给了我这瓶红酒,目的是请我帮他这个忙,您或许愿意听一下?”
舒伦堡笑着对施季里茨说:“看起来他们是知道我曾经在神学院工作过了。好的,我这就去。”
施季里茨坐下来陪卡纳里斯用餐,并听海军上将先生像一个普通老人那样絮絮叨叨地回忆往事。
舒伦堡听了几句电话,神色就一下子变了——那位人很好的主教把前一天发生在圣希尔德加德教堂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他:“我一直在寻求一个解释,阁下,在弥撒时间闯进教堂,威胁要逮捕修道院的院长和本堂神父,把我们的姐妹拖出教堂——这是不可接受的行为,这是对于上帝的亵渎。”
“我当然理解您的愤怒。”舒伦堡草草地安慰了他几句,就挂断了电话。他匆匆拨了几下号码:“请接全国领袖,是的,我是□□·舒伦堡。”
他回到餐桌边的时候,神色已经镇定多了,他交待施季里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现在出发去全国领袖的办公室拿一张特赦令。然后送到缪勒那里去。”
施季里茨不解地看着他:“发生了什么?”
“一件很难以想象的事情。”舒伦堡道,“你看到特赦令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实际上,施季里茨在接到特赦令的时候,是呆在了当场,以至于讲话的时候都有点语无伦次:“您.....您弄错了什么吗?”
希姆莱向他摊了摊手:“没有,年轻人。”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我给您一个随意违反交通规则的机会,去拯救您的爱人吧。”
施季里茨向他点了点头:“谢谢您,全国领袖。”他甚至连告别时的“元首万岁”都没有喊,就冲出了希姆莱的办公室。
他在下午一点五十分的时候来到帝国保安总局缪勒的办公室,阿斯曼已经在门口等他了:“缪勒不在办公室。”
“他不肯见我?”施季里茨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是锁着的。
“他让我带你去。”阿斯曼没有过多地解释,他知道施季里茨能理解他的意思。施季里茨向他点了点头,他们一起来到四楼的“特别审讯室”,里面一位来自“希特勒妇女儿童联盟”的女士正在劝希尔维娅吃点东西。
“我告诉过您了,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不,我也对咖啡没有兴趣。咖啡因对我这样心脏不好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好东西。”希尔维娅很难得地用一种几近于任性的口气在说话——显然她还在吐真剂的控制之下。
施季里茨跟在阿斯曼身后走了进去,他看到希尔维娅湿发搭额,脸色惨白地靠在椅子上,双手还被拷在身后,看到他的到来,她没有表现出欣喜,而是害怕地挣扎了起来,连身边女士手上的面包和咖啡都被她打翻在地:
“他们让你来审讯我?!”
缪勒:这他妈就是老子跟你说的秘密逮捕??
罗尔夫:什么秘密逮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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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