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走进宴会之后,没有费很大劲儿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西格丽德——作为纳粹上流社会最著名的女主人和未婚女士之一,西格丽德总是在男士们的团团包围之中。希尔维娅向她招了招手。很快,西格丽德就摆脱了将军和官员们,随她走到小角落中:“希尔维娅!您真不该来——这样我就不是晚宴上最引人注目的女士了。”
希尔维娅微弯唇角:“我猜我们俩谁也抢不过戈培尔夫人的风头。”
“当然,亲爱的希尔维娅,我可没有迁就戈培尔的好脾气。”西格丽德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戈培尔的桃色新闻从来都是纳粹上流社会私下里最容易引起共鸣的话题:“是哪一位男士有幸带您来的?你们没有在宴会上大大地亮相一番真是太可惜了,看看您,多漂亮啊。”
为了配合这个隆重的场合,希尔维娅确实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她的长发被盘成了典雅的发髻,发间别了一只珠宝制成的蓝莲花发夹,那条水蓝色的丝绸鱼尾裙拖曳在地上,在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芒,走动起来的时候,裙摆摇曳,宛如水波泛滥,就像海中女仙:“我想我的男伴并不是喜欢在纳粹党的聚会上出风头的人。”
“您在迁就他吗?”西格丽德激动地拽住了她的手臂,“您太坏了,什么也不告诉我们。我们竟然还在替您张罗这事儿!告诉我,是什么人赢得了您的芳心?”
“他叫冯·施季里茨,是外交部第三司的参赞。”希尔维娅摇了摇头:“我要怎么和你解释呢?西格丽德,虽然我和他早就认得,但我们并没有想过类似的话题......直到前几天他从耶拿出差回来,我们才谈到爱情——决定试一试,仅此而已。您知道,外交官的夫人要面对的东西很多,在不稳定的时候是不能把这种关系公之于众的——这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不好的影响。您已经是社交界第一个知道的了。”
“别这样,希尔维娅。”西格丽德眨了眨眼,“虽然我不能说了解您,但您并不是那种会随意把爱情寄托给他人的人——您一定有很多故事没有说。”
希尔维娅实在没办法现编一个爱情故事出来——在所有的故事中,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编爱情故事:“可您不觉得,在这个宴会上聊这些不太合适吗?”
西格丽德点了点头,这符合希尔维娅之前说的“不稳定的关系不能公之于众。”她很快想到了新的机会:“明天的沙龙您会来吧?”
“是的。”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会和我一起来。”
西格丽德立刻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啊,那就好。那我们明天见,希尔维娅。”她知道她有办法很快地得到故事的全貌——这对于上流社会的贵妇人来说是一种奖赏。
西格丽德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很快就离开了,这是社交界名媛必备的一种技能,某种意义上和间谍的技能非常类似: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别人的信任,在最大的程度上收集自己想要的信息。希尔维娅并不对此感到奇怪,因为她在很多时候也是这样做了。而且她很快地瞥到舒伦堡和一个中年男人在隐蔽的角落里密谈。
希尔维娅默默地观察了舒伦堡对面的人看了一段时间,并没有认出他是纳粹的哪位高官,相反,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位医生。这是很奇怪的,帝国保安总局的六处处长是不会浪费在宴会上的时间的,如果明明可以和纳粹党的重要人物们社交,却去找一位医生——除非这位医生很重要。
希尔维娅不想冒险跟踪舒伦堡,在一个间谍头子面前使用这种不入流的间谍手段实在是太荒谬了。她站到靠近墙壁的位置,拿出了自己手包里的粉饼盒,她从镜子里看到,舒伦堡和这位医生一起走进了走廊里的小会客厅里。
希尔维娅轻轻笑了一下,她只有一点能胜过舒伦堡。那就是她对这种宫殿的结构非常熟悉。她知道这些宫殿中大都藏有暗门——主要是为了方便仆役们在主人需要的时候进出。甚至有一些宫殿会留有夹层走廊,里面是仆人居住的套间。
旧帝国时代的贵族是很倨傲的,他们把仆役视作空气,根本不会了解,也不想在意他们的起居。这些套间和走廊甚至不会被标在给主人们的设计图上。
希尔维娅从小在这种宫殿里长大,小时候她和她的兄长们玩捉迷藏,就非常喜欢往这些套间和走廊里躲,第一次第二次时,往往能躲上好久而不被发现。但到了后来,所有人都熟悉了这些架构,这法子也就不起效果了。
希尔维娅略微估计了一下,果断地向一个反方向走去。很快摸到了仆役们的暗门:里面黑暗一片,只能听得见她自己的脚步声,她提起裙摆,又伸手抹了一下墙壁,摸到了一层灰尘——看起来党卫队接收这间宫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希尔维娅靠着自己的方向感和对宫殿结构的推测,摸着墙壁向那间小会客厅走去。或许是幸运女神降临到了她头上,又或许是她的感知力在黑暗中有所提升,她第一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推开暗门的缝隙时,就听到了舒伦堡那熟悉的声音:
“好了,现在您可以说了?”
舒伦堡是背对着她的,正对着她的正是那位医生,她察觉到那位医生一直很死地捏着手中的酒杯——看起来非常紧张。他把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轻声道:“我怀疑元首的精神有问题。”
希尔维娅在黑暗中无声地瞪大了眼睛——这着实是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要知道,这不是英美或者苏联的政治宣传场合,而是第三帝国的帝国保安总局的招待晚宴上啊!
“这是很严肃的话,”舒伦堡表现得比希尔维娅想象的还要镇定得多,也有可能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话,“您有什么证据吗,克斯滕博士?”
希尔维娅回忆了一下克斯滕博士的名字,很快就想起他是希姆莱的私人医生,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代表着一个很重要的讯息,但她现在没有机会继续去想这个问题——她要把注意力放在倾听接下来的话上。
也许是害怕偷听,也许是精神紧张,克斯滕博士的声音放得很轻:“您知道吗......全国领袖给我看了元首的病历副本,当然,是绝对机密的。上面记载着元首的一些问题。1942年开始以来,元首的作息一直非常糟糕,他在狼穴的地堡里和我们的官员们开会,商量问题.....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失败之后,元首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中。”
舒伦堡显得更为冷静而自然了,他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种难以言说的冷酷感:“这是种很正常的精神疾病,克斯滕博士,高度的压力下很多人都有。我就知道不少帝国保安总局的工作人员都要靠安眠药入睡。”
“莫雷尔博士给他注射了很多药剂,也给了他很多药丸。”克斯滕博士说,“我并不是在指责莫雷尔博士的行为.....您知道他喜欢给人开药和注射是出了名的。但这些药的副作用和神经衰弱的症状杂糅起来,已经让我们的元首陷入了很危险的境地中。”
舒伦堡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是您的判断,克斯滕博士。”似乎比起元首的精神状况他更在意别的事情,“您把这些内容告诉全国领袖(希姆莱)了吗?”
“我诚实地说了我的看法。”克斯滕博士轻声道,“他问我:‘或许你会同意为元首治疗?’”
舒伦堡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在这次谈话中他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您拒绝了。”
“是的。”克斯滕博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元首病情十分危险,是不能换医生的。只有希望他死的人才给他换医生。”
舒伦堡点了点头:“说到底,这不是您和我要操心的事情,如果.....我是说如果,元首突然去世,那个时候才是您和我,还有我们的上司忙碌起来的时刻。目前而言,还没有看到他要去世的迹象。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不必过早地讨论这些话题。”
克斯滕博士惊讶地看着他,舒伦堡请他坐下,要给他分析这些事情。
在克斯滕博士要坐到沙发上的前一秒,希尔维娅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暗门的门扉,从暗道中溜了出去。但这一回她不太走运,她摸出去的暗门恰好在舒伦堡刚刚路过的走廊中。
希尔维娅很快地意识到,在她已经丧失了正确感知的时候,走回暗门里是不明智的。她对着光滑墙壁的反光整理了一下仪容,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好不让脑子里喷涌而出的想法困扰自己。
这里不是陷入沉思的时候,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希尔维娅沿着走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假装自己是被墙上的画作吸引到了这座走廊里。她确信,哪怕她在走出这座小走廊前撞到舒伦堡,她也能编出一个完美的故事满足他——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会很快离开这里。
在她快要走过小走廊的中段时,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从小会客厅的方向跑了出来,他像是个看到浮板的落水者,强压着激动,小声地喊了她一声:“公主殿下!”
夹层走廊和小套间确实是宫殿的一个特色,最著名的就是凡尔赛宫,甚至有一些仆人会被“恩赐”终身居住在这些小套间里。
希特勒的精神有没有问题一直是二战史研究的话题之一,我个人采信的是文中这种看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第 7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