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施季里茨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纱窗闯进来,一片斑斓的光斑映在他脸上,让他显得捉摸不定起来。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手中还拿着一本莱茵金属的财报资料。
希尔维娅不想吵醒他,医院不知道给她用了什么药,她只觉得整个人绵软无力,抬起手都成了难事。她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他,甚至留意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上了一片阴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施季里茨缓缓地睁开眼,希尔维娅慌忙把目光挪到别处,装出轻松和镇定的语气:“你一直陪着我?”
施季里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是的,我让霍伦夫人回去休息了。你觉得好点了吗?希娅?”
“我好多了....应该让他们给你找张床的。”希尔维娅不好意思地道。
“实际上,希尔维娅,我睡了个好觉,难得的好觉。你要相信我睡过更差的地方,比如前线的战壕和墓地什么的。”施季里茨笑了笑,带过了这个话题,“我要回办公室一趟,兰特中校和维森菲尔德亲王少校会来看你。”
赫尔穆特·兰特终于完成了他的晋升,成为了一位中校。他很年轻,不到三十岁,如果在其他军种,他很难得到这样的衔级。
不过,在夜间战斗机部队这是很正常的,这些青年们一个个地投身入保卫祖国和人民的战斗中,很快在激烈的战斗中牺牲。他们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兰特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幸运者了。
至于奥地利的艾格蒙特·祖·利普-维森菲尔德亲王,他现在依旧是第5战斗机联队的联队长。只是最近盟军空军对柏林的轰炸把他绑在了柏林附近。
两位飞行员和施季里茨在走廊里打了个照面。施季里茨向他们介绍自己是外交部的官员,一位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公主的亲密朋友。他们愉快地交谈起来,直到护士来提醒他们不要占据走廊的空间聊天,才分别。
艾格蒙特走进希尔维娅的病房时,神情愉快:“您的朋友施季里茨先生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
兰特和希尔维娅相视一笑,他们都知道艾格蒙特和他的女友汉妮萝尔关系很好,沉浸在热恋中的人总会觉得爱情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希尔维娅的笑意还有一层意思:她知道施季里茨肯定没说他在帝国保安总局工作,是一位党卫队旗队长,否则他们不会显得这么高兴:“是啊,幸好有他的帮助,我的生活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不过,还是没有办法和之前一模一样。”
艾格蒙特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的,希尔维娅,我们可以理解。”他知道她很难忘怀海因里希的牺牲,他们毕竟是那么亲密的兄妹,当然没有人能取代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
兰特狐疑地打量四周:“....您的那位司机,那个盖世太保不见了?”他对那个敢在空军基地对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开枪的盖世太保印象很深刻。
“如果您是说费舍尔的话,是的。他被调走了,现在应该在俄罗斯的前线吧。”希尔维娅没有和他们说起美国间谍的事情,她干脆利落地把这个“功绩”甩给施季里茨:“施季里茨帮了我的忙。”
艾格蒙特笑起来:“这是那个盖世太保应得的!实话说,希尔维娅,我一直认为,如果那些盖世太保们不在后方给我们坏事,而是在前方努力作战的话,战争也不会变坏到这种地步。”
他的话显然过于放肆。不过对于一位夜间空战王牌而言,还在能容忍的范围内。这些战斗英雄们总是拥有着某些特权的。
兰特谨慎地把话题岔了开去:“或许上帝在冥冥之中有所安排,但这是件好事,这样我和艾格都不必太担忧了。”
海因里希在牺牲之前曾经和他们俩分别长谈过,把他最心爱也是最担忧的妹妹托付给他们。可这两位和海因里希一样著名的夜间空战王牌飞行员也忙于战斗,他们辗转在荷兰和德国各地,根本没有时间来看望挚友的妹妹。
“比起我这样坐在家里的人,我更担忧你们。”希尔维娅笑道。
她很清楚地知道战争的天平已经在向同盟国的那一方倾斜,东线战场的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而另外一边,有了美国人的帮助,英国人也已经从被赶下海的窘迫境况里挣脱出来,开始考虑反攻的问题。天空中的战斗将变得更加频繁而血腥。
艾格蒙特和兰特都笑了。他们每一次起飞的时候,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上天去裁夺。他们能理解希尔维娅的担忧——他们的家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担忧着他们。
但是,战争就是战争,战争就是有流血和牺牲,在这场战争中,虽然他们是作为守护者的角色遨游在帝国的上空。但纳粹德国作为发起战争的那一方,理应对所有的鲜血和牺牲负责。
兰特替她拉开了窗帘,外面的阳光一下子铺满了整个屋子,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外面追逐打闹:“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
他们三个异口同声地叹息了一声。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这个屋子里或许应该还有第四个人:海因里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
艾格蒙特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他们现在不再监视你,希尔维娅,你能离开德国吗?我们收到情报说,同盟国空军要加大对德国的轰炸,继续留在这里对你的身体很不利。哪怕不回瑞士,去奥地利呢?我的父母一定很欢迎你去做客。你可以在那里留一段时间,不论多久都可以!”
希尔维娅很想答应艾格蒙特,他们两家在战前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知道自己在奥地利能得到比在德国好得多的生活:她曾经在奥地利读过音乐学院,对那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她也确信,只要她肯开口,施季里茨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她出德国国境。别说是理论上属于大德意志帝国的奥地利,就是帝国的其他占领区:比如她外祖家所在的法国,也是在党卫队旗队长施季里茨的能力范围内的。
希尔维娅有那么一瞬间后悔答应罗玛莉·舍恩贝格加入他们的反希特勒组织。但那是多纳尼律师用性命做出的嘱托,所以她必须要去——哪怕那违背了她的兄长海因里希的遗愿,哪怕她深刻地知道她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困难局面:一团散沙的组织、一天一个想法的计划、一群心思各异,但总体来说活在十八世纪的贵族.....
她笑了笑:“不,艾格,我的离境签证还是被吊销的状态。我恐怕还是无法离开德国....”
兰特叹了口气,他知道,上一次护送海因里希的棺木离开德国是他们最好的机会,可惜那个时候盖世太保没打算放过希尔维娅:“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么重视您呢?”
这是个无法解答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盖世太保的行动逻辑是什么:盖世太保在整个欧洲肆虐,在俄罗斯,在乌克兰,在东欧的其他地方,他们捕杀布尔什维克党员、游击队员、犹太人、以及一切被他们认为有威胁的人,四处烧杀抢掠。在法国,在丹麦,在荷兰,在帝国的占领区,他们随意逮捕平民、敲诈勒索、在有德国人死亡的时候枪毙成百倍的当地人。在德国,在奥地利,在第三帝国的核心区域,他们逮捕同性恋、城市游民、“失败主义分子”、收受贿赂......
虽然某种意义上,纳粹以合法的手段上台,一步步地蚕食原来国家的合法机构,导致德国人生活在某种虚幻的“合法生活”中,只要他们不是犹太人,不和布尔什维克党员打交道,不是同性恋,有自己的工作,不随便议论帝国在战场上的失败......他们还是安全的,甚至,生活得比过去要好。
但只要被盖世太保盯上了——哪怕你是战斗英雄的家人,比如海因里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的妹妹或者赫尔穆特·兰特的兄长,你的命运就不再取决于自己。
希尔维娅当然不会在医院的病房里和兰特或者艾格蒙特讨论这些问题,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艾格蒙特叹息了一声:“我之后会有个休假,我准备先去拉昂·阿蒂看望朋友,然后我会打一份回奥地利的申请,看看我能不能把你带上吧。”
在朋友们之中,艾格蒙特一贯是乐观开朗的那一位,兰特和希尔维娅都很喜欢他这一点。他们很有默契地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兰特甚至很高兴地提起:“那我之后可以和我夫人一起去奥地利度假,到时候我们再在那里见面。”
希尔维娅笑了起来,她知道兰特和他的夫人就是在奥地利滑雪的时候定情的。虽然她知道这些都是美好的愿望,但谈论这些依旧让她高兴,这给她一种逃离现实生活的感觉——有梦想和希望是件好事。
“德/国/人为什么跟随纳/粹”是二战以来社会科学界的经典话题,本文并没有要在此深入讨论或剖析的意思。只是再提一下盖世太保的无孔不入和无恶不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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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