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廷根施坦因公主在吗?您的信。”
邮递员的呼声打断了希尔维娅的思绪,她从打字机前站起身,从二楼窗边向下望去,艾玛已经来到了门前,接过了邮递员手中的信。
她转过身,正好看到艾玛蹬蹬地跑上楼梯:“慢点,我不着急,亲爱的。”
“我想您会很期待这封信的,公主殿下。”艾玛把信递到她手上,“是亲王殿下写来的。”
“哥哥?”希尔维娅奇怪地看了看信件,署名确实是海因里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哥哥为什么要写信给我?他打电话给我不是更方便些?”
从战事情况变坏开始,前线寄往后方的所有信件都要经过审核,海因里希一向觉得这是个愚蠢透顶的坏主意,和希尔维娅嘲讽过:“信件审核站为降低军队士气做出了可观的贡献。”他自己除非必要,绝不写信与任何人物沟通——本来他在德国就没有什么朋友。
艾玛摇了摇头,她露出一个笑容:“但是您不是很希望收到亲王殿下的消息么?每次您接到亲王殿下的电话,都很开心。”
“确实。”希尔维娅笑了,她走到书桌边,找出一把拆信刀,一回头,发现艾玛还站在那里:“你有什么事情吗,艾玛?”
艾玛犹豫了一下,她之前曾经在俾斯麦伯爵家工作过,深知作为佣人不应该对主人家的事情多嘴。何况她很喜欢这份工作,没有严厉的管家对她呼来喝去,一应粗重、复杂的工作都有别人解决.....但是她又很喜欢眼前这位温柔可亲的女主人:“别人对您很好奇,公主殿下。”
“别人?”希尔维娅向外望了一眼,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祖先买这座度假别墅的时候也买下了附近的地产,所以她现在得以独享窗外的草坪、森林和湖泊,这里方圆三公里内都没有什么人烟,“你说得有点恐怖了,艾玛。”
“请您不要误会,公主殿下。”艾玛被她故意的戏谑逗笑了,“我是说,附近的村庄和镇上的人对您很好奇,您看,您住在这里,偶尔和外界有些接触,他们知道这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但您又从来不在这些地方公开露面,比如去教堂参加礼拜什么的......”
希尔维娅瞥了一眼她脖子上的十字架,决定不告诉她自己是个无神论者的事实。她还没有疯狂到在一个偏保守的天主教教区说自己是无神论者。这会让她被以“布尔什维克分子”的名义送去集中营的。
希尔维娅疑惑地问她:“那你是希望我多去村子里或者镇上露露面?去酒馆里喝喝酒什么的?”
“当然不是,”艾玛慌忙撇清,“我没有要指点您的行动的意思,再说,您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实在抱歉,我不该和您说这些话的。”她低身行了个礼,要退下去。
希尔维娅叫住了她:“不要紧张,艾玛,我又不会吃人。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突然要和我说这个?”
艾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金马克,递到希尔维娅手上:“邮递员今天给我的,他非要我说说您平时在做什么.......我想,这钱大概是他们特意凑出来打听的,说不定还打了赌,我知道,作为佣人应该对您的生活守口如瓶,但是,他不让我还给他。”
希尔维娅笑了,她把钱递还回去:“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人们的好奇。这钱你收着好了,如果真的有人来问,就告诉他你看见的,如实说。不过,如果他问起什么我没做过的事情,你也要否认得坚决一点。”
艾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您真是太仁慈了,公主殿下,您不知道那群小子在背后编排您什么话。”
“编排我什么?”希尔维娅来了兴致,她靠在书桌上,等着艾玛说下去,“告诉我,说不定我能以此为题材写些小故事。”
艾玛读过她打字机敲出来的一些小故事,那是希尔维娅来兴致的时候教她读的,都是些德国、法国、俄国的民间小故事,那些浪漫的传奇故事,恐怖的传说什么的,非常有趣:“如果您愿意这样做的话。”
“告诉我吧艾玛,说不定有朝一日,我能发表出来,到时候还可以属上你的名字。”
“不不不,我又不会写作,您实在是太好了。”艾玛笑了,她确信希尔维娅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因而显得放松许多,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什么居住在森林中的神秘美丽女巫、活了一千余年的吸血鬼夫人、纳粹高官的年轻情妇、神秘小众宗教的通灵圣女.......
希尔维娅一开始还能维持住矜持的大小姐做派,到最后干脆笑得直不起身,连艾玛讲着讲着,也觉得这些猜测太过荒谬,说不下去,只管笑了一通:“都怪您,您太美丽,弹的钢琴太好听,又太神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希尔维娅好容易收住了表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好了,艾玛,麻烦你去给我倒一杯水来。我们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记住我说的话,好吗?”
艾玛点了点头,把热茶递到她手边,又去忙晚饭了。
希尔维娅拿起拆信刀,刀锋倒映出她的脸,那张柔和美丽的面容很快变得冰冷下来,显得严肃而冷漠。
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根据她这一个多月以来对艾玛的观察,艾玛刚刚没有说谎,她说的一切都是基于她自己的认知。
所以,目前为止,希尔维娅还不能确定那个邮递员只是一个好奇的乡村百姓,还是一个被盖世太保收买的线人。
她拆开了那封信,信封中确实是海因里希的笔迹,只是在很多地方,都被墨水刻意污染过,想来是信件检查站的手笔。这是海因里希用法语写的信,希尔维娅展开来读了一下:
“亲爱的希娅,我此刻在前线给你写这封信,战事依旧非常忙碌。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的娱乐活动也陡然减少,不能游泳,不能划船,只能打打兔子什么的,非常无趣,盖世太保们有时候也来空军基地......我真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我的战绩日益增长,我相信很快能超越我的上司赫尔穆特·兰特中校。我最近才知道,他的家人是新教牧师。回来和你细说吧,我相信我圣诞节可以有一周假回柏林。注意身体。
爱你的海因。”
简单的问候和琐事.......希尔维娅盯着信件,很奇怪,这怎么值得海因里希写一封信呢?难道这封信上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电话里说的?她正要把这封信丢开去,继续在打字机上敲她的文章,脑海中却有什么闪了一下。
她拿起信件,确认了她脑海中闪过的东西是对的:任何一处污损都没有影响她读到被污损的单词。
希尔维娅曾经和海因里希提到过这个心理学现象,人们对熟悉的东西发生改变的时候,是会在大脑中进行自我修正的。
法语是她和海因里希的母语——他们当然具有这种能力。她对着那封信,在脑海中把那些单词拎了出来,重新理清逻辑,排列语序,形成了另外一封简短的信件:
“赫尔穆特·兰特中校告诉我,他的家人被盖世太保逮捕了。回柏林后细说。”
希尔维娅捏着信,逼迫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她的思维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第一,第三夜间战斗机联队联队长赫尔穆特·兰特的家人也被盖世太保逮捕了;第二,海因里希要回柏林。
海因里希的语焉不详让希尔维娅无法猜测具体的缘由,她只能做出假定,海因里希在暗示她,她被迫留在德国是因为海因里希的缘故。
又或者,这一切是纳粹更高层的决定,众所周知,夜战军团飞行员们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在黑夜里作战让他们总是把自己的安全交给队友,他们是非常信任彼此的。信任程度和意大利地区的秘密民间组织,或者某个隐秘的宗教小团体没什么两样。
所以,可能是纳粹高层怀疑第三夜间战斗机联队的某个飞行员出了问题,进而开始关注整个第三夜间战斗机联队。
当然,也无法排除这些之间毫无关系,只是孤立的事件的可能。希尔维娅不愿意再猜测下去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铜盘,用火柴点燃了手中的信件。在信件即将燃尽时,她从打字机上抽出一张纸,放进了盘中,火焰继续燃烧起来,很快吞没了纸上《集体无意识与责任转移》的英文字样。
为了安全起见。希尔维娅把灰烬重新装入信封里,塞到了壁炉中,很快它就被火焰吞没,什么也不剩下了。
做完一切之后,她端起艾玛之前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她开始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随着战况越来越差,纳粹们会被自己的焦虑逼入更加疯狂的境地的,那个时候,他们会远比现在更不择手段。
赫穆尔特兰特的家人被逮捕其实发生在1942年,这是我把事件调后了。事件原委后面会写到。
其实纳粹不是很多人印象里那种“理性到冷酷无情的政权”,他们挺喜欢神秘主义和追寻超自然力量的,真实的历史中德国就有个女神棍以此接近过希特勒。
所以也有很多神秘主义小说和寻宝文喜欢拉纳粹来凑热闹(丹布朗的小说什么的)不过本文和这些内容没啥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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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