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伦堡没有想到施季里茨会来找他。实际上,说得再确切一点,他是希望施季里茨先去找希尔维娅的。
舒伦堡派施季里茨去布达佩斯,是执行一项秘密的任务。那里有人在向世界的各大情报组织兜售情报,要价极高。之前,舒伦堡自己处理过土耳其大使馆的“西塞罗”事件:那位代号为“西塞罗”的间谍,也正是用这种手段向各大情报组织兜售情报。舒伦堡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
所以,舒伦堡现在对于这种“情报事件”事情特别感兴趣。否则,他也不会派他最信任的下属到布达佩斯去。
不过,施季里茨到那儿之后,巧妙地和那位情报商人周旋,用很小的花费,就得到了那位情报商人的一部分情报,通过加密的电报发给了舒伦堡。并说,他怀疑这是英国间谍机关玩的把戏。
舒伦堡和他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仔细的研究,在字里行间发现了一种英国人专有的颜料,这佐证了施季里茨的判断。
这个任务一下子失去了价值,甚至还让施季里茨处在很危险的境地——如果英国人发现了施季里茨的身份,很可能会绑架他,就像当年舒伦堡和施季里茨在荷兰绑架了英国的间谍一样。
所以舒伦堡才让他马上到维也纳避难,并在发生了希尔维娅的事情之后,把他从维也纳叫了回来。
“我以为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帮助,施季里茨。”舒伦堡看着沃纳给施季里茨倒了一杯水,请他在桌边坐了下来。
施季里茨一言不发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了舒伦堡的面前。他刚刚结束长途旅行,又和库特说了一路,现在显得有些疲倦。
“你不会从英国人那里得到了什么吧?那我可要让他们给你准备好一枚骷髅戒指了。”舒伦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挥了挥手,沃纳就非常机警地走出了办公室,并带好了门——舒伦堡不信任别人,从来不信任。
施季里茨轻声道:“准确地说,不是从英国人那里,而是俄国人那里。我向您保证它的真实性。”
舒伦堡打开了他手上的那份文件,他越看,神色越凝重。最后,他抬起头,看了施季里茨一眼:“我现在理解你了,施季里茨,这太重要了,这是帝国的命运和前途。”他站起身来,开始在他的办公室里踱步,他的手紧张地在一起互相绞着,施季里茨知道,这是他在作紧张的思考。
“苏联和芬兰开始议和,苏联人要对我们发起突击,解放列宁格勒.....”舒伦堡叹了口气,“难以想象,施季里茨,难以想象,这是场灾难。”
施季里茨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记得,他有一次从波罗的海三国出差回来,就和舒伦堡讨论过纳粹在占领国的政策。
施季里茨在波罗的海三国看到了纳粹的烧杀抢掠,还有种种令人发指的行径——如果说在法国占领区,他们还有所收敛,只是执行一些类似于“夜雾命令”之类的勾当。在靠近苏联的波罗的海三国,纳粹的军人就完全释放了自己的天性,而且,甚至没有人能指责他们违抗军纪,因为那里的军纪就是烧杀抢掠。
施季里茨怀着极大的愤慨回来找到舒伦堡,他知道舒伦堡曾经在波罗的海三国之一的立陶宛居住过,希望舒伦堡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不仅是因为他个人的道德感,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政策继续执行下去,会让所有的占领国都变成第三帝国的负担。
到了那个时候,即使正面战场的战争结束了,第三帝国也会花大量的时间应付占领国土地上的游击战争,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让占领国人民和自己合作......这对帝国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那场讨论,与其说是争论,还不如说是吵架。他和舒伦堡互相指责,他指责舒伦堡:“对待人民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而舒伦堡则指责他:“而你呢?施季里茨?在谍报部门干了十来年,也没有让你放弃那该死的理想主义吗?”
那场激烈的争执到了最后,舒伦堡懊恼而直接地告诉他:“我可以告诉你,我个人很认同你的话,很认同!可我能怎么办?告诉元首他的种族政策会导致战争的失败?告诉戈林他的贪婪会导致占领地人民的反抗热情?告诉戈培尔他那套话术不能再继续下去?......你不要把我和你估计得太高了!面对现实吧,施季里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所能做的就是避免我,还有你——还有我们部门的所有人,成为和四处的盖世太保们一样的屠夫和刽子手!”
现在,施季里茨可怕的预言实现了,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已经成为了游击队的大本营,低地三国: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也对于帝国的统治不屑一顾。最大的占领区和之前最重要的敌人,法国的抵抗运动越来越活跃,现在,就是身在北欧,同属雅利安人的芬兰都已经要放弃对于帝国的义务了。
如果再算上舒伦堡派人救出来的墨索里尼——意大利的法西斯政权完全是被纳粹德国生硬地续上了性命。整个第三帝国用四面楚歌来形容是毫不过分的了。
“实际上,施季里茨。”舒伦堡把自己桌上的清水一饮而尽,又打开了他的橱柜,暂时地把话题岔开了去,“还是白兰地?”
“是的。谢谢您。”施季里茨转头看向他,“我以为您已经在全国领袖(希姆莱)的劝说下戒酒了。”
“这种情况下,还是要来一杯的。”舒伦堡递给他一小杯白兰地,也给自己来了一杯,他一口把那一小杯白兰地喝下去之后,显得镇静了不少:“我相信你情报的真实性,施季里茨。就像之前的若干次一样,我一直认为,如果我们的领导们重视你的意见,战争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艰难的地步。说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用这么少的经费和人手完成这么大的工作?”
施季里茨看着他,微笑了一下:“我认为,评价一个人工作能力的方式,就是他如何用最小的成本做了最大的事情。而且,我相信就算不是我带回了这份情报,您的桌上也很快就能收到类似的情报的。”
舒伦堡对这种拐弯抹角的施季里茨式赞赏很受用,他笑了一下,又给施季里茨倒了一杯白兰地:“好了,你现在不必再为这份报告花心思了。我很快就要把它交给希姆莱......看看他们之后能不能给你来个什么奖赏......”
对待这种问题,施季里茨显得很平静:“我认为,如今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
“不是我们,是他们。那不是你关心的内容,施季里茨。也不是我的能力范围。”舒伦堡说,“好了,现在,回去休息一下吧,睡上一觉,然后去看望希尔维娅。如果你觉得这很勉强的话,那就把这当成我的命令.....虽然我个人喜欢让你把它当成朋友的忠告。”
施季里茨没有问舒伦堡为什么猜得出他在逃避希尔维娅的事情——他和舒伦堡认识了很长时间,足以他们了解彼此的个性:“您知道我应付不来那种哭哭啼啼的女孩子。”
“按照我对这位公主的了解,”舒伦堡笑了一下,“我认为如果她肯对你哭哭啼啼的,那你应该觉得高兴。她像您一样,有着贵族的骄傲,是很难示弱于人的。”
舒伦堡这话说得似乎有很多深意,施季里茨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舒伦堡看出了他的担忧,向他挥了挥手:“我亲爱的朋友,你可以走了。我看你来的时候,开的不是自己的车,你方便回去吗?”
“我的车在楼下。”
施季里茨转身要走,舒伦堡又喊住了他:“等一等,把这杯上好的白兰地喝完,怎么样?”
施季里茨笑了笑:“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舒伦堡重新把酒杯和酒瓶收了起来。
施季里茨走出舒伦堡的办公室,沃纳尽职尽责地背对着门口,见到他出来,慌忙立正,向他行礼:“元首万岁!”
“元首万岁。”施季里茨想起舒伦堡曾经和他抱怨过这位不识时务的副官——看起来这位副官某些从希特勒青年团里带出的毛病还没有改掉。他向沃纳回了个礼,就上了自己的车,离开了。
他开着车在柏林的大街上行驶着,柏林的人变少了,街道边还残留有瓦砾的痕迹。轰炸给这座城市带来的伤害看来短时间以内是无法挽回的了。他开到乡间的公路上时,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不住在柏林。
他很快看到了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乡村别墅的塔楼的轮廓——从柏林到他居住的巴贝尔斯贝格,必然会经过那栋建筑,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还是朝着那条路开了过去。
他很快开始庆幸这个决定,因为就在他慢慢地停下自己的车时,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砰”一声。
西塞罗案是世界情报史比较有趣的一幕。现在大部分认为西塞罗是土耳其情报部门的一个工作人员,通过这种方式给纳粹德国提供帮助。就在后来的1944年3月,白瑞的活动突然终止,他本人也人间蒸发,随后土耳其也宣布与纳粹德国绝交,并正式加入盟军阵营。(可以理解为是土耳其人的双边下注)
关于占领国政策那个问题,有个很有趣的史料是苏联内务部曾经苦恼过如何在沙俄帝国崩溃后的波罗的海三国立足,后来他们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战争开始后,纳粹的烧杀抢掠把那里变成了游击队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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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