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玛丽·瓦西契科夫公主跳了几圈舞之后,海因里希把艾格蒙特祖利普—维森菲尔德亲王拉到了另外一边。
对于海因里希而言,艾格蒙特祖利普—维森菲尔德亲王是他在德国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艾格蒙特是奥地利贵族,他和威廷根施坦因的经历非常类似,他们中学毕业之后都进入了军官学校,可和威廷根施坦因一样,他最终也选择做一个飞行员。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非常多的共同爱好,喜欢高山、森林和湖泊,喜欢登山、滑雪、打猎、音乐和运动。艾格蒙特欣赏他安静的个性,而他喜欢艾格蒙特的平易近人。
在飘荡的烛火映衬下,海因里希柔和的面部线条变得莫测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我认为,如果元首让所有的贵族退出军队,您就应该离开空军。”
“为什么?”如果不是知道海因里希从不酗酒,艾格蒙特就要以为他喝多了。
在艾格蒙特的家族为了德奥合并而很不满的时候,海因里希·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这位“高贵家系培养出来的最为出色的高贵军人”还曾经劝说过他接受现实。但现在他开始劝说别人退出这场战争?
“除了祖国和民族之外,你还有别的责任,你是家族的独子,有爱你的女友,战争继续进行下去,只会越来越危险,越来越残酷......你会发现,我们的道路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老幼妇孺的鲜血,这对你没有好处。”海因里希低声道。
艾格蒙特反应了过来:“海因,你是怎么了......”他知道海因里希在轰炸机部队服役的时候,曾经因为要对自己祖先守护过的土地投下炸弹而倍感煎熬,现在他的状态倒是和当时非常类似,他试图安慰自己的朋友:“你记得吗,我们有一个共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政治因素是我们没有能力考虑的事情,战争就是战争。”
“所以我不会离开,不论有什么样的命令。”海因里希点头,“我是怀着对祖国和人民的爱在夜空中与敌人的轰炸机战斗的,我在保护我的国家、我的民族和我爱的人。”
“海因,空军不会在意我们的名字后面有没有头衔。如果他们决意把所有名字后有头衔的人都从军队里驱逐出去,只会让战争更糟糕。”艾格蒙特问他,“可是你让我退出军队,自己却要留下来?”
“我和你不一样。”海因里希道,“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我是个消耗品。”
艾格蒙特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他飞快地向希尔维娅的方向瞟了一眼,确认好友挚爱的妹妹没有听到这番危险的对话:“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海因?”
“我很清楚。”海因里希道,“你和我都很明白我们是在为德国战斗。”他挥了挥手,不愿意继续争论引来别人的注意——他更喜欢倾向于等待事件发展证明自己的先见之明。
艾格蒙特也叹息了一下,他感觉到一丝不详的意味,但那种感觉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他自己刻意忽略了:“我会谨慎考虑你的建议的,海因,虽然这个建议几乎称得上耸人听闻和危险。”
海因里希笑了一下:“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的。”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希尔维娅,而艾格蒙特也不得不随着好友的目光看向她——他能理解海因里希对于家人的眷恋和爱,就像他现在非常后悔没有把女友也带来。
舞曲进行到最后一个小节的时候,海因里希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我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请求你照顾希娅——如果她还在德国的话。”
艾格蒙特知道,希尔维娅不喜欢元首,不喜欢第三帝国,如果不是出于对兄长的爱,希尔维娅很可能和古斯塔夫亲王一样,终生都远离德国的土地。
艾格蒙特镇静地点了点头,饮下了杯中的白兰地:“我向你保证,海因。”
海因里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微笑起来,走向钢琴边,希尔维娅正巧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站起身来,向众人道礼。
欢庆的人们对她报以长久而热烈的掌声,几乎每一位女士都在经过她的时候,感谢她的慷慨和宽容,她们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这样欢庆的时刻了。
海因里希站在她身侧,替她应付了那些醉醺醺的军官们,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称赞:“这是美妙绝伦的夜晚。”
等到一切都结束,连霍伦夫人和艾玛都去休息了。希尔维娅还是坐在她的钢琴边,她盯着简洁的黑白键,脑海里是久违的一片混乱,她连平息情绪都做不到。
她走上楼,看到海因里希已经洗漱完毕了,只穿着白衬衫和普通的裤子,正跪在床边似乎还沉浸在睡前晚祷的氛围里。
“哥哥?”她不记得自己的兄长是这样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们都有那种理性主义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们远离了宗教信仰。
海因里希从自己的思绪里醒了过来,抬头看她。这对疲惫的兄妹望着对方那双相似的海蓝色眼睛,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声。
海因里希坐回床上,拍了拍床沿:“你看起来很惊讶。”
“惊讶于你在找宗教的慰藉。”希尔维娅不想弄脏他的床铺,干脆跪坐在了他脚边,靠在了他膝盖上,“而我其实一直在这里。”
海因里希看着自己的妹妹,觉得她偶尔发这种小性子的样子非常可爱。他笑了一下:“其实,我只是在想宗教对于我们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能有多大影响。”
“结果是?”希尔维娅问。
“看起来,对于神的虔诚信仰是一件我至今没能拥有的天赋。”海因里希说,“我觉得你的《乘着歌声的翅膀》的效果更好。不过,兰特少校和我不同,他笃信上帝。”
希尔维娅抬头看了他一眼:“哥哥?”
“兰特少校没有责备我。即使他知道了我那疯狂的计划。原因是:‘一人不能侍奉两个主人,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海因里希说。
“而他似乎选择了上帝的那边。”希尔维娅想起了赫尔穆特·兰特的面容,那张面容上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和惊讶,“你和他提前说过计划吧。”
“你知道了?”
“我观察到了。”希尔维娅说。“而且,我从克劳斯和布吕特纳脸上观察到了那种诡计得逞后的笑容,我怀疑他们都是盖世太保的人。”
“是的,我和兰特少校也作出了类似的判断。”海因里希说,“所以,他会先向空军司令部汇报,等到惩罚落下的时候,那两位少尉和他们身后的盖世太保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样的艰难时期,为了这种罪行多次处罚一个战功显赫的联队指挥官,会让军队人心涣散。”
“我完全相信你的判断和决策。一直如此。”希尔维娅笑道。
“我可不确定我今天做的判断和决策是正确的。”海因里希倒在了他的床上,“等我去了荷兰,我们就不知道谁会先收到对方的死亡通知单了。”
“哥哥。”希尔维娅很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情。”
海因里希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找安娜要了一点□□胶囊。”希尔维娅看着他的眼睛说。
海因里希这句简单的句子震惊到了,他非常惊愕地看着希尔维娅:“你是说......”
“就是你想象的那样。”希尔维娅直视着他的目光,“我完全不介意和你一起葬身在柏林上空,也不介意和你一起面对未知,甚至不介意陪你一起上刑场,但是我请求你,乞求你,哥哥,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希尔维娅说到句末,语气开始哽咽,几乎无法抑制地流下了泪水。即使是海因里希,也很少看到她这样脆弱无助的时刻。
海因里希沉默了片刻,跪下身把她抱在了怀里:“我发过誓,不论如何都会保护你的,希娅。我答应过。”
希尔维娅几乎忘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安然入睡的。但她清楚地记得,直到最后,海因里希也没有给出他的承诺。她的兄长一直有他自己的原则,而且从不肯为任何人打破。
海因里希的贸然举动正如他们所愿的那样没有受到任何过分的惩罚,在兰特少校的力保下,他被关了几天禁闭,就回到了战场——这是个多事之秋。
他要飞去荷兰的时候,希尔维娅去了雷希林机场。海因里希看着她,对她叮嘱道:“如果有什么情况联系不上我,打电话给艾格蒙特或者兰特少校。”
希尔维娅一边答应着,一边顺手给他整理脖子上的橡叶饰骑士勋章:“是的,哥哥。”
他们走到跑道边,海因里希转过身来看着她:“希娅,我们会有方法的。”
“我相信你,哥哥。”希尔维娅直视着他的双目,看到自己眼睛的颜色和他眼睛的颜色交融了起来,形成一种寡淡的蓝,“你要保重。”
海因里希低头吻了她的额头:“我会的。”
而后,他爬进了自己的飞机,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飞机起飞,消失在了云霄之间。
兰特少校的话是出自《马太福音》。
艾格蒙特和亲王的关系在不同的人那里有不一样的说法,我这里采信他们关系比较好的那种,主要还是为了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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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