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季里茨从音阶开始弹起,第一首曲子是《乘着歌声的翅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很久没有练习,他错了几个音。但希尔维娅不太在意,她站在钢琴边,用海洋一样的眼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边,让这个坚毅又冷峻的男人身上染上了一点神秘而柔和的气息。
然后是《六月船歌》、《冬风》......最后一首是莫扎特,莫扎特的《d大调钢琴奏鸣曲(K331)》,就是希尔维娅曾经打动过施季里茨,但现在无法驾驭的莫扎特,像山涧清泉一样优美而有力的莫扎特。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所说的话,弹奏莫扎特需要有纯净的心灵。而战争毁掉了她安静的内心。而眼前这位在纳粹情报部门的军官,却拥有那种向往光明的力量。
休止符之后是一个甜蜜的亲吻。分开之后,他们的距离还是很近,近得能望见对方的眼眸。
希尔维娅低声开口:“或许你应该去音乐学院......”或许你应该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施季里茨似乎没有在意这话的深层含义,他轻轻笑了一下:“承蒙夸奖,希娅。”
“你是从哪里学的钢琴呢?亲爱的,家庭教师那里?”
“在照顾过我的人中,有一位夫人,是华沙音乐学院钢琴系专业的毕业生。”施季里茨顿了顿,脸上有一点悲伤,似乎不太愿意说起似的,“她是菲利克斯叔叔的妻子,波兰犹太人。那个时候我还生活在这里,瑞士。”
希尔维娅看着他,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从不执行纳粹的种族政策,而且不掩饰自己对种族政策的批评了。
“你看,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施季里茨道,“在受教育的时候,我们是以知识水平,思考能力和对民主、友爱、平等的信仰程度来决定一个人的价值、富有和份量。”
希尔维娅看着他,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她或许会怀疑对方的用意——这些词太伟大了,以至于有点虚无缥缈。但施季里茨说这样的话,她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施季里茨的内心就是这样想的,也因此,他能弹得出那样纯净的莫扎特。
他是以现实主义者的行事手段活在世界上的理想主义者。他的目标始终如一,他的行事符合逻辑。这很难,因为人是不能像精密的钟表一样生存的。
最后一首曲子是不知名的——或许是他自己写的。旋律一如既往地优美,希尔维娅静静地望着钢琴的黑白键和他修长的手指。
最后一个音符弹完的时候,施季里茨站起身,重新坐到了沙发上,他的面前是那束散发着幽香的玫瑰花:“要坐下吗,希娅?”
“我在考虑,是坐下,还是去换一身晚礼服,再开一瓶香槟——”希尔维娅笑道,“我感到我捕捉到什么了.....希望不是我听错了。”
“你要相信自己对乐曲的理解。”施季里茨笑道。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跨坐在他大腿上。施季里茨毫无办法,只能把手臂圈在她腰间:“小心摔下去。”
“你会接住我的,是不是?”希尔维娅望着他的眼睛,灰蓝色的色调就像暴风雨下的湖水,深沉,却明澈。于是她用温暖的指尖抚过他的下颌,捧住他的脸索要一个吻。
施季里茨侧过头来吻她的嘴唇,随着他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被摸索着解开,吻一路迁移到脖颈。希尔维娅埋首在他的颈窝,沉默了起来。
“怎么了?”施季里茨抚摸着她金色的头发,他能感到肩膀湿了一片,“我答应过,不让你流泪的。”
“我只是在想。”希尔维娅的声音闷闷的,“我能用什么把你留下。”
施季里茨轻轻笑了一下:“就今晚而言,你。就足够了。”
希尔维娅笑了,她抬起头,用水雾迷蒙的眼睛看着他:“今晚,是吗?”
施季里茨用指尖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他点了点头,吻了她的嘴唇——带着霸道和占有的意味。
月光和雪山就在他们身后望着,直到银月躲入云层之中。
她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女人对男人也是有**的。比如她就喜欢看冷静自持的施季里茨为她失去控制的样子。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忽然说。
希尔维娅惊讶地确认他确实是闭着眼睛的。
但很快她就撞进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那双和以往有些许不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眼底清楚地倒映出她的样子:“你知道我会忍不住的。”
希尔维娅轻轻地笑了起来,虽然她本人毫不介意再和施季里茨过一个充满着**之欢的早上。但施季里茨显然没办法再在瑞士耽搁了。
随着盟军战事的推进,柏林的形式瞬息万变,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哪怕柏林空气的一点变化都非常重要。
她向他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起床穿衣服洗漱,等到她坐到梳妆镜前开始化妆的时候,施季里茨也穿好衣服,走到了她身后。
希尔维娅发现他在盯着她瞧,调笑道:“怎么,你怎么不会和戈培尔博士一样,没有见过夫人化妆就觉得她们应该长成那个样子吧?”
施季里茨笑了一下,他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你恐怕想象不到我在想什么。”他低头开始扣衬衫的袖扣,不过反手扣这种法式衬衫的袖扣显然是个挑战。
希尔维娅自然地转过身去替他扣那枚袖扣:“你在想什么?”她嘴上问着,手上的动作已经结束了,“你今天戴哪条领带?”
“你选吧,希娅。”
于是希尔维娅选了一条简单的条纹领带,替他戴在脖子上,开始打一个复杂的温莎结。
这个结显然可能会被诟病太过英式,但温莎公爵的亲纳粹也可以减缓这种担忧……管他呢,他们现在在瑞士的土地上,而她只是想用这种复杂的结把这段美好的时光延长一点。
结果这段时间还是拖慢了他们的脚步,等到他们到日内瓦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时分了。车子沿着日内瓦湖向希尔维娅长大的地方开去,远处的一切,都被轻纱一般亮晃晃的雾覆盖着。夕阳照拂着葡萄藤上枯黄的叶子,让那叶子好似黄金铸成的。
碧蓝的湖面上,有几帆晚归的游艇,船夫正在缓缓地靠向岸边,碧波宁静地荡漾在群山之间。
“如果是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可以在这儿划船。”希尔维娅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我小的时候很喜欢来这里划船——可惜你要赶回柏林,不过没关系,战后我们会有时间的。日内瓦湖一直在这里。”
施季里茨开着车,笑了,他努力地用不经意的语调说话,但声音还是显得低沉,严肃:“我回去之后,会毁掉我的结婚报告,还有其他的东西......”
“你.....”希尔维娅一时之间没有理解他的话。
“哪怕你是大名鼎鼎的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在战后,作为纳粹党人的妻子,生活也会非常艰难。我是绝不会让你陷入那种境地的。”施季里茨解释道,“我希望你答应我——希娅。”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还存在着疑惑:“你知道吗......亲爱的,你让我好奇你在东线干了什么了。从德国离开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你是怎么说服你的上司的?”
“你进来之前,我们正在争辩俄国人的主攻方向。盖伦将军和我认为,俄国人可能会进攻布拉格,而舒伦堡认为俄国人应该进攻柏林——这样希姆莱无处可退,只能尽快和西方议和。所以舒伦堡想让我离开德国一段时间,避免我在军事层面给希姆莱施加过多的影响。”
希尔维娅惊讶地看着他,她清楚地记得,贝纳多特伯爵在信中告诉她,负责进攻柏林的是苏联红军:“可是.....如果苏联红军真的进攻了柏林呢?”
“那就要证明,我对我的上司们还是有用的。”施季里茨没有在意,他似乎是用一种旁观者的冷静态度在看待自己的性命,“我还没有告诉他和平谈判的前景和避难的事情。而且,我在瑞士也并非一无所获。”
“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希尔维娅望着他,“我可以通过红十字会帮助你。”
施季里茨笑了一下:“不要害怕,希娅,不会有事的。”
希尔维娅对他的这句话感到惴惴不安,不过她确信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纤尘不染的街道和公园很快离他们远去,他们进入乡村的马路。施季里茨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栋犹如白色宫殿的别墅,倒映在水面上,熠熠生辉,他又看了一眼希尔维娅:“你确实是在宫殿里长大的公主殿下,是不是?”
希尔维娅笑了起来,没有说话。
门口的草坪一路从湖畔延伸过来,一路蔓过院子里的雕像、小路和花园,最终到达屋子下方,幻化成枯黄的藤蔓爬墙而上,在黄昏的春风中,泛起一阵一阵的绿色波浪。
很想说他们之后在这个仙境一样的地方,度过了幸福愉快的一生。
很可惜,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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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第 20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