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季里茨花了一点时间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神色,这对于经验丰富的情报官员很不寻常,不过舒伦堡可以理解,实际上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方案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他认为希姆莱的私人医生克斯滕博士说的是对的,希特勒已经陷入了精神病人的狂想。
“我以为他会让两个装甲集团军向西北进攻,然后利用马斯河掩护侧翼,进而吃掉美军第一集团军。这样可以缓解我们在西线的压力。”施季里茨低声道。
“哦。”舒伦堡笑了一下,“还好你是在我身边,而不是在希姆莱身边说的这句话,施季里茨。你说的内容正是总参谋部提出的备选方案,但它被希特勒怒气冲冲地否决了,他用了一切他能想到的理由。”
“军事上和政治上的。”施季里茨几乎能想象希特勒在会议上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垂下眼帘,让浓密的睫毛在眼前打上了一层阴影。舒伦堡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施季里茨,不过.....我现在真的考虑让你去当军事参谋的事情了。”
“您想让我现在去前线?”施季里茨看了他的上司一眼,带着显而易见的疑问。他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知道舒伦堡一向抓大放小,只关注重要的事情而非细节。所以他从来不质疑他上司在人事调动上的决定。
舒伦堡摆了摆手:“当然不是现在,我们有言在先。我需要一个人在希姆莱身边,你明白吗?不能是勃朗德(希姆莱的副官)或希姆莱的侍从,我需要一个对党卫队全国领袖有影响的人....尤其是他在前线的时候。”
施季里茨轻轻点了点头,他显然了解舒伦堡的意思了:“我是否能承担这样的重任呢?”
“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舒伦堡深深地打量了一眼施季里茨,显然,他所说的只是他考虑的一个问题而已,他思考得比这深入得多——对于舒伦堡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施季里茨会不会赞成他和英美和谈。
他们在人群外围说了一会儿话,希姆莱就解散了会议,到了午餐时间了。他走到舒伦堡面前:“你今天有点沉默,舒伦堡。”
“长官,我对军事知道的不多。”舒伦堡解释道,“请您原谅我不能在沙盘和地图边给您出谋划策。”
“这当然没关系,不是每个人都是生来就要成为军人的。”希姆莱转向站在一边的施季里茨,“不过,您,施季里茨,倒是让我吃了一惊。您从哪里学到这些知识?我是说,您显然没去过军事院校。”
“在我的家族里,有很多军人。”施季里茨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哦....对,你出生在勃兰登堡的贵族家庭。”希姆莱显然又从“贵族”两字里想起了什么,他挥了挥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个,到时候再说吧。”说完,他就走出了屋子。
他没说“到时候”是到什么时候,施季里茨或者舒伦堡也不会去问。不过他们没有回帝国保安总局去吃午饭,反而找了一个安静的小餐馆。这里是他们的工作人员经常约见朋友和线人的地方,那里的服务人员口风一向很严,最重要的是,菜肴的味道很好,是为数不多柏林还能提供正宗荤菜的地方。
舒伦堡找了个没有录音设备和窃听设备的屋子,他们吃得还算愉快,甚至喝了不少酒,毕竟这里的伙食比帝国保安总局餐厅里的好多了。
舒伦堡显然有点醉了,他的眼神发亮,身体却有点撑不住了似的,要倒在桌子上,他开口说笑似的道:“恐怕现在党卫队全国领袖更加怀疑你和总参谋部有所联系了。”
施季里茨端起瓶子替他倒了一杯酒:“我很遗憾,旅队长,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
“是的。你应该庆幸他对希尔维娅很满意,否则的话,有心人会以此大做文章,尤其是他们得知你要到希姆莱身边去的时候。”舒伦堡抿了一口酒,“我说的‘有心人’是卡尔登勃鲁纳,顺带一提,你的结婚申请表还卡在他手上呢。”
施季里茨变得有点焦虑:“您会建议我怎么做吗.....比如说,找卡尔登勃鲁纳谈一谈?”
“给他一个机会好让他质疑你为什么娶一个牵扯在‘七月密谋’里的女人?”舒伦堡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还得提醒你,关于‘七月密谋’的审判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天集中营里都在吊死新囚犯?别那么做,施季里茨,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你必须现在和她结婚,等到战争结束后,在湖光山色的日内瓦结婚有什么不好吗?”
施季里茨当然不会质疑他这个问题,事实上他还没有太醉,以至于对‘七月密谋’的审判知道得不少——每逢庭审,党卫队的报纸都会在封面叫嚣“普鲁士贵族的阴谋被粉碎”、“将军们谋害伟大的元首未能成功”一类的说辞。
“请您理解,旅队长。”施季里茨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担心她,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想把她送到山里去.....尤其是,如果我要到希姆莱身边,战争的第一线去的话。”
舒伦堡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他的眼中没有笑意,只有剩下严肃的审视,“那么,考虑一个问题,施季里茨,如果她被谋害了呢?”
“您在暗示我什么可能吗?”
“我在问你一个纯粹假设的问题,就当我喝多了好了,你可以出门之后就把这个问题忘掉。祖国需要你,所以你去了前线,等你回来的时候,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已经被谋害了呢?”
“被谁?”
“如果是你的祖国呢?对于德国而言,希尔维娅死了比她活着更有价值呢?”
“这不可能。”
“放松点,施季里茨。”舒伦堡开口安慰他,“你太紧张了,这是个纯粹假设的问题。”
“这是个噩梦一样的问题。”施季里茨把酒瓶放在了桌子上,“如果您允许,我不想再回答下去了。”
“当然。”舒伦堡挥了挥手,“那些是不重要的问题,纯粹的假设,现在,施季里茨,请你回答我一个重要的问题,一个真实的问题,我们是否还有可能得到那威力巨大的‘神奇武器’以挽回我们战场上的劣势?”
施季里茨坐正了身体,发现舒伦堡正盯着他,目光灼灼:“我不明白您的问题,旅队长,我以为我们刚刚取得了西线的辉煌胜利。”
“不要和我来这套,施季里茨。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关乎德国未来的命运。我要求你直接地回答。”舒伦堡站起身,已经显得毫无酒意了。
施季里茨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也站起了身,走到舒伦堡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他摇了摇头。
这是比直接否认更为坚定的回答。舒伦堡表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点了点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好了,现在是时候回去工作了,施季里茨,前路漫漫啊。”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出餐馆,开始聊起其他漫无边际的话题,天气、饮食、帝国保安总局内部的新闻......以及圣诞节假期。
结果施季里茨圣诞节前夕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是叫他的同事们吓了一跳。他在走廊上碰到库特·阿斯曼,这位和他私交甚笃的盖世太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你看起来是要出门度假?!”
“去奥地利,我的未婚妻在离维也纳不远的地方有一栋湖边的小别墅。”施季里茨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东西,“你呢?回家?”
“天啊,施季里茨,比起你在这个圣诞节要出门度假,我更愿意相信卡尔登勃鲁纳娶了犹太老婆。”库特·阿斯曼看他的眼神像是上帝显灵了,“告诉我,你连续多少年在帝国保安总局过圣诞夜了?”
“从我调到这里开始.....”施季里茨没有去计算,“六、七年了?我不明白,阿斯曼,有人替我留下来值班啊。”
“是啊是啊,我不是在指责你擅离职守,施季里茨。”库特·阿斯曼说,“我只是惊讶,非常惊讶,甚至在考虑今年是不是要给你送圣诞礼物.....我是说,友好的朋友拜访什么的。既然你今年不值班,那么出席一两个社交宴会总是必要的。”
施季里茨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行了阿斯曼,我现在后悔在走廊上碰到你了。”
阿斯曼哈哈大笑了起来:“不如这样吧,施季里茨,我们假装谁也没碰到谁,然后各自去过圣诞,怎么样?这样我就不必多费心准备一份圣诞礼物,而你也不用.....我们两清。”
“成交。”
他们默默地向前走去,等到各自走出去一段距离,阿斯曼又回过头来告诉他的朋友:“圣诞快乐,施季里茨!”
终于写到圣诞节了,快乐~
回来的时候1944年就结束了。漫长的一年啊。
喝酒和装醉的本事差不多厉害的两位棋逢对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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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第 15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