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是对的,在他们的谈话中,施季里茨并没有把所有的事实都说出来,比如就帝国保安总局内部的问题,施季里茨是大大地简化了其复杂程度。
帝国保安总局内部派系林立,尤其是首任局长莱因哈特·海德里希死亡之后,几乎每个纳粹高层都渴望在其中分一杯羹。
这大大地增加了帝国保安总局的工作,也让其中的工作人员们不堪其扰。比如中午时分,施季里茨就在军官食堂遇到了满腹抱怨的库特·阿斯曼。
他早在没有进入帝国保安总局之前就认得库特·阿斯曼,他们一起在西班牙共事过。当苏德战争爆发,元首命令所有军队文职官员都要前往前线之后,他们恰好在一支部队里。在斯摩棱斯克城下,施季里茨曾不顾一切地进入燃烧的坦克,背出了奄奄一息的阿斯曼。
阿斯曼在东线战场上丢失了一只眼,但侥幸活着回到了柏林。之后他们就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这对于施季里茨或者阿斯曼来说,都非常难得。间谍们极少拥有朋友——这是个危险的词汇。
“你那儿的工作怎么样?”阿斯曼用一句“废话”开头。六处的工作是高度机密的,而施季里茨一向沉默寡言。
“一切如常。”施季里茨简短地回答。
他坐到了阿斯曼对面,剩下的军官们立刻自动远离了这张坐着一位上校和一位中校的桌子。党卫队内规矩严苛,礼仪繁多,而他们的军衔太高了,没有人想在吃午饭的时候突然起立高喊“元首万岁。”
“那就好,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有一个问题问你。”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因为阿斯曼没等施季里茨开口,就继续了问题,“如果你发现一位不重要的下属,在执行一个不重要的任务时溜了号,你会怎么做?”
施季里茨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下属不知道为什么执行这个任务,而你也不知道这个任务的意义和原因?”
阿斯曼看了他一会儿:“我要是第一天认得你,施季里茨,我会觉得你是个怪物的。”
“可你已经认得我第六年了,来吧阿斯曼,具体点儿。我和你们四处的工作没什么关系。”施季里茨说。
阿斯曼苦笑一声:“可是六处处长舒伦堡和我的上司缪勒可一向不对付,如果让缪勒知道我向一个舒伦堡部门的人询问本部门的问题,他是会非常愤怒的。”
“问题就在这儿,为什么缪勒给你交代这项任务的时候,不说清楚呢?”施季里茨问,“上司们往往有他们个人的目的,这并不让人意外,但如果这项工作对祖国和民族毫无意义,它为什么要被布置下来呢?”
“施季里茨,我们这儿的工作和你们部门不一样。”阿斯曼言简意赅地打混了过去,毕竟,盖世太保们甚至会承担为喜好艺术品的戈林搜刮各占领地的文化宝藏的任务。如果说这种任务和国家和民族有关系的话,就是大大增加了被占领地人民的反抗热情。
“你知道,情报搜集者和情报分析者互相不沟通,各个情报系统之间互不交流,这是德国情报部门从威廉皇帝的时代就流传的问题了。你那里不这样,只是因为你的直接上级是舒伦堡。他年轻,有着磅礴的野心。更关键的是,他信任你。”
施季里茨并不认同这个言论,但他没有直接点出来:“你说远了,阿斯曼。”
“实话告诉你吧,施季里茨。昨天我的一个下属向我汇报,说他看到我手下的一个盖世太保在酒吧和一群女人寻欢作乐,醉得几乎不省人事。”
“我记得党卫军全国领袖训诫过这种行为,酗酒是道德败坏的堕落表现。”施季里茨严肃地说。
“得了施季里茨,你和我都很清楚,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下属在工作日喝酒就处罚他们,毕竟。”阿斯曼四处张望了一下,“咱们的局长不是也在工作日喝得很晚,连第二天上午都没法工作嘛。”
“卡尔登勃鲁纳是我们的局长。”施季里茨纠正了他,但皱着眉,显然这句话他说得也不算有底气,“我们可是在帝国保安总局的军官食堂。”
他们俩各自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沉默地吃了会儿东西。
比起一手建立帝国保安总局的莱因哈特·海德里希,恩斯特·卡尔登勃鲁纳就显得平庸且恐怖许多——是的,平庸让他不得不以恐怖管理帝国保安总局以及第三帝国,而恐怖的手段又放大了他的平庸。
所以整个帝国保安总局,多得是和这位被元首空降下来的局长不对付的人物,尤其是经验丰富的盖世太保头子缪勒和曾被希姆莱推荐为下一任局长人选的舒伦堡。工作人员们也很少像对海德里希那样尊敬他。
阿斯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在东线战场养成的习惯让他吃饭很快:“实话说,在四处,连缪勒在内,我们都敬佩你对事物精妙的分析和准确的逻辑推理。我说一下我的任务,你给我出出主意?”
施季里茨摆了摆手:“别,没有人能背着这种高帽思考。”
阿斯曼笑了:“这么说吧,这个任务是监视一位女子,一个瑞士人。但我们只是被要求跟踪她,掌握她的行踪,别的一律也不要管。所以我派一位下属去当她的司机。就是这位下属被发现在本应工作的时间,出现在了酒馆。”
施季里茨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似乎想起了希尔维娅的笑容,和她那句“我信任的是坐在我棋盘对面的那个人.......”,不得不说,过去的数天里,这句话和希尔维娅月光下的面容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他皱了皱眉:“恕我冒昧,阿斯曼,这是否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
“我没有见过她。但是档案上看,是的。她是一位古老贵族家族出身的女士,有着铂金色瀑布一样的长发和漂亮的海蓝色眼睛。”阿斯曼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帝国守护已经死了。”
他说的“帝国守护”就是帝国保安总局的第一任局长莱因哈特·海德里希,在他事业的鼎盛时代,他被任命为波西米亚及摩拉维亚代理总督,主管捷克斯洛伐克地区。因此人们尊称他为“帝国守护”。
但不久他就死在了英国人和捷克人联手组织的暗杀之中,为此希特勒下令屠灭了附近的三个村庄,连老人妇女儿童一起。
阿斯曼提到海德里希并非偶然,整个党卫队中上层的人们都知道,海德里希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他对女色的爱好几乎不能自制。他青年时代就因为风流韵事,毁了自己的海军军官生涯,等到他掌握权力之后,他几乎毫无抑制和警觉地沉迷于女色之中,甚至以各种名义要求自己的下属们帮他搜寻美女。
舒伦堡曾经和施季里茨在一次喝酒之后聊到过,这种**——与其说是对女性的追求与爱,不如说是一种控制欲的外在体现。海德里希享受的只是追逐、控制、占有那些漂亮女孩的过程,所以他一边在外面搞各种风流韵事,一边对自己的妻子要求绝对忠诚。
“是啊,这听起来像是海德里希才会下达的任务。或者......”他严肃地问,“你觉得,她和那些贵族们来往密切吗?”
“那些贵族们”指的是对第三帝国心怀不满的贵族们,施季里茨曾经从一个英国间谍口中得知过,有一些对第三帝国心怀不满的贵族经常在一起聚会,甚至设法联系过英国和美国。他跟进过这条情报,去过一些这些贵族们的聚会(他就是因此在俾斯麦府上遇见希尔维娅的),发现他们和英美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情报交换之后,就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了舒伦堡。
之后,据舒伦堡说,这条情报便被希姆莱交给了盖世太保——他们已经对这个秘密小集团有所关注和了解。
“她是一个古老贵族家族出身的女性,贵族们总是在一起,你知道的,施季里茨,毕竟他们总是能扯上关系。”阿斯曼知道他也是贵族出身,看了他一眼,“或许你和这位公主之间也有关系呢。”
“这可不是个好玩笑,阿斯曼。”施季里茨说。
“毕竟你也是贵族嘛。”阿斯曼解释了一句,“不过我认为,她应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是个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毕业的钢琴家,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练琴。只拜访她的父亲和兄长的朋友,她对柏林不熟悉,对纳粹帝国更是没有兴趣。不,相信我,施季里茨,她和那群密谋分子没有关系。”
施季里茨叹了口气:“那这件事情就更缺乏逻辑了。”
“缺乏逻辑的任务在四处可太多了,施季里茨。”阿斯曼放弃了寻找任务的原因,“那这件事情我应该怎么办呢?”
“你和那个向你汇报的下属关系如何?”施季里茨想了想,问他。
“不错。”阿斯曼说,“上下级关系的那种不错,上次我帮他解决过他夫人的工作问题。怎么了?”
“诚实的人值得奖励,悄悄地为此褒奖他一次。然后等一段时间,等另外一个人对你说起那位监视者的失误时,再警告或者干脆处罚一次他。”施季里茨说,“我们不能根据一个人的一面之词下结论。”
理论上,党卫队一般需要两个及两个以上的证人才能进行抓捕或者处决行动——虽然这条规矩对于很多党卫队队员而言根本不存在,他们根据个人喜好执行任务,有时候甚至因为心情不好就处死一个犯了宵禁的人。
但阿斯曼知道,施季里茨是一个高尚的人,他恪守这种有些“陈旧”的规则。
施季里茨继续说:“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原因,让你的下属们都守口如瓶——如果这种事情众人皆知,你的下属们会沉迷在互相打小报告中的。对你的工作开展非常不利。”
“诚然如此,施季里茨。”阿斯曼笑了笑。
他一向觉得施季里茨拥有成为一个好的间谍部门领导者的品质——他作为间谍的工作无可挑剔,同时还具有相当的行政管理能力,这往往是一个间谍组织领导者工作的基础。如果搞不清档案、卡片、文件、数据等等,就没办法进行分析,更没办法进行任何情报工作。
不过,施季里茨本人缺少这种上进的野心,他是一个杰出的贵族军人世家出身的人物,不喜欢权力的斗争。阿斯曼也就没有多说——老实说,他也想离第三帝国内部的旋涡越远越好。
“谢谢你的忠告,施季里茨。”
“谢谢你的午饭,阿斯曼。”
他们互相告别,一起走出食堂,各自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关于海德里希对女性的无限爱好这个事儿,是在舒伦堡回忆录里说的。不过分析是我自己编的。
间谍领导工作的重要部分是行政管理能力是在卡纳里斯的传记里提到的。“不是一个超级间谍就能当好一个间谍组织的领导。”大部分间谍其实是和数据档案之类的打交道,比较枯燥。和平年代尤其如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