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猹视记 第9章 我是猪

有一天，我开始惊恐，因为我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我忽然想不明白我的生活：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某日，他们离开了就再也没回来；我重蹈他们的覆辙，日复一日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吃饭、睡觉、工作。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忽然坐立不安，我好像知道死去的人到了哪里，又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它是我思考的结果，我必须得告诉别人，但巨大的恐惧震慑住了我——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们都会觉得是我疯了。有人会为我担忧，问我怎么回事；但这件事太重大了，我必须说出来。

终于有一天，我神神秘秘地告诉朋友，我们是猪。

朋友说：？？？

我确凿无疑地告诉他：真的，我们是猪。我们所看见的猪并不是猪，那只是我们“定义”的猪；而我们，也是别人定义的猪。

朋友问我：然后呢？

我回答不出。

我的朋友却不理我了。他们问我这结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如果什么都影响不了，管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他们会在结束对话后投身到工作中，继续开始日复一日的睡觉、吃饭、工作。我又告诉了几个朋友，他们要么自嘲“我们确实是猪”，要么就威慑我，说我要再提这个话题，就把我做成猪排。

我非常着急，却不知自己为什么着急；我只是觉得，“我是猪”是件很重大的事情，它意味着我们从头到尾、从小到大建构的体系完全错了；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一头猪，我们的理解都是猪的理解，我们潜移默化的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和错误，这难道不可怕吗？

可是除了我，没人在意“我是猪”这回事。在我第三十次出现时，不用我说，他们就会嘲笑着说“猪来了”；在我第五十次出现时，我看着他们的神色，知道我再说“我是猪”的话，他们就会把我关进精神病院去。

没有人相信自己是猪，也没有人在意自己是不是猪。只有我的认知体系全然崩塌，只有我听到了所有理论被推翻时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终于有一日，在我听到屠宰场的谈话时，我忍无可忍了。

我跳起来，冲到人群中大喊：“都醒醒吧，我们是猪！！！”

——然后我不出所料地被关进了精神病医院。我不甘心，我疯狂地高喊着：为什么要关押我？为什么你们不肯用猪的视角来看世界？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看法，为什么你们不认可，就说我是疯子？你们怎么知道自己是人？你们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猪？你们怎么知道自己看不见的就不存在？！你们一面说自己在抗争一面又顺从地接受饲养，不觉得可笑吗？你们一面说众生平等一面又觉得猪是侮辱，不觉得可笑吗？你们说尊重任何人的看法却用讥笑和“疯子”的标签来辱骂我，不觉得可笑吗？看啊！我们做的明明是猪的事情，可没人意识到我们是猪！我们——为什么——因为自己不信——就屠杀一个说大家是猪的人——口诛笔伐——说这些毫无意义——说这些贻笑大方——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某年某月某日，某屠宰场的员工打开门，发现一只猪被踩死在了猪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