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幸与不幸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只有街头或街角里愤世妒俗的世间裁判官们能够做下评价,他们很少讨论幸福,因为比起容易引起嫉妒和怨言幸运,他人的不幸更能消磨内心的愤怒。”
“电次真是个不幸的人啊。”
电次是个不幸的人,这是小时候别人告诉他,在他能够理解不幸之前,这个词语已经出现在他生活中多次了。
心脏病早逝的母亲,喝酒猝死的父亲,孤苦伶仃的生活……形形色色的人对他的不幸表达同情,电次不了解不幸的意义也不知道这种虚无缥缈的怜悯,他只知道那些人在露出同情的表情之后就会心满意足的离开,什么也不会留下。
稍微长大一点的电次开始学着人们抱怨,抱怨下雨天时漏水的小屋、永远还不完的高利贷、偶尔出没在房角的老鼠……
但他依旧听到别人对他说出不幸这个词,他也不懂为什么别人觉得他可怜还主要感叹他早逝的母亲和死去的父亲,对于母亲根本不曾拥有记忆的他来说,吃不上饭睡不到大床才是真正的可怜,
对未曾拥有的东西表达同情,是无意义的。
现在电次也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在别人口中和街边的大电视屏幕上,和他同样十五岁的人会去学校、会去看电影看动漫玩游戏……而他都没有干过,也不曾拥有朋友,没有过恋爱经历,经过臭烘烘的垃圾堆和阴暗的小巷的次数比老鼠都多。
如果我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电次这样想了很多遍,只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能够吃饱喝足、上学打游戏、和女孩子拥抱接吻……像普通人那样多好啊,他只能渴望在梦里得到它们。
但是它们却不会真正出现在他的梦里。
电次不记得自己的梦,或许它们出现过,如同飘雪一样转眼即逝甚至还没有一块面包或者翻出来的苹果保存的时间长,无法留下任何回味,每天醒来只能面对依旧破旧墙皮脱落的天花板,然后在停顿几分钟之后挠头抱怨所剩无几的梦的痕迹,他甚至抓不住它存在的痕迹。
比起一直渴望的普通生活,反而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容易出现在他的梦里,紧闭的贴满广告和警戒通告封纸的大门、无比冗长黑暗的走廊、闪烁不定的光芒和小小的蹲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他自己。
熟悉又陌生,电次又做了一个梦。
与自己对视,那同样是棕色却更加幼嫩的眼睛浸泡在黑暗的阴影中,它们一动不动的盯着年长的自己像两颗廉价的玻璃球,电次熟练的移开视线无视年幼的自己,他坐到离自己足足有几米距离的地上,抱怨的自言自语。
“又是这个梦,每次看到自己都觉得瘆得慌,难怪小时候那些大妈总是朝我忍菜叶子骂我,无论怎么看都很像蹲在房间角落里偷吃东西的老鼠啊……为啥我不能梦到餐馆和游戏机呢?”
电次抬起头看向黑黝黝的天花板,一片熟悉的浓重的黑色,每天晚上都看到同样的场景,视线被完全的黑色包裹,视网膜会上有跃动不安的灰色线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挣扎一样。
这到底是梦还是不是梦啊?是梦为啥会在这种破地方?
电次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布满厚茧的手心有好几道伤痕,弯弯扭扭又丑陋的展现着自己的纯在感,但不痛,连血都没有,若有若无的痒意挤在手指骨之间。让他难耐又好奇的抓挠了几下,血液迫不及待的流了出来,止不住的流到地面上形成小潭。
简直就是水龙头啊!
电次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血越流越多,血液是深重的红色,黑暗和红色交融在一起形成脏脏的颜色。
血是不详的颜色,也是正常的颜色。
摔倒了会流血,被打了会流血,鼻血,还有大口大口的从喉咙中涌出的血……红色的液体伴随着电次的生活,每天他无数次简单又粗鲁的擦去那些血液,淡淡的血迹很快就会消失,经常因为擦不干净留下还会留下拖长身体的血痂。
不过疼痛不会这么简单的消失,它们比血液更难缠,时时刻刻都想缠住电次的身体,剧烈的疼痛、隐约的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中增加了他的适应力,适应疼痛的能力。
电次曾经在摔断手臂的时候为了赚五千日元去搬钢筋,一边疼得嗷嗷叫一边将钢筋搬到目的地,就连医生都很感叹他的忍耐力,不过由于治伤反而多还在医院里欠下了一万日元,电次不得不跳下二楼跑出医院。
曾经也有人要用钱他表演这项不同寻常的特长,在对方确保会付医疗费后,他犹豫了会还是答应,毕竟能够买到普通生活的钱,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的吧。
也是为了还父亲留下的高利贷债务。
在梦里也走神的电次不由哀叹起,就算每天卖血、替□□收拾尸体、甚至运送毒品换钱……还是不够还债,不过要是梦醒之后也能有这么巨大的流血量,他说不定就可以凑齐最后一笔把债还清了……
……不过债务好像已经还清了吧?
湿漉漉流下的血液突然在地上凝聚起身体,像蚯蚓一样扭动身体慢慢爬行起来,分开的血液组合成少数几个认识的字。
【“不要……开……门。”】
“不要开门。”
蹲在角落的年幼的电次这样说道,他突然发声把电次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小时候的他已经站在了面前,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电次,因缺水而起皮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
“不要……”
视线变得模糊,那扇紧闭的门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甚至变形像个人似的弯曲身体,若有若无的凉气伴随着酒气扑打颈脖处,这张贴满了电话明信片的大门像巨人一样居高临下俯视着电次,咯咯哒哒磨打着玻璃的声音传来,难以形容的压抑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咚。”
在电次捏紧双拳头冒冷汗的时候,水滴声唤醒了他。
刺眼的白光遮盖住眼睛,电次反射性弹射起来的坐直身体,他大喘气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胸膛,却摸到自己**瘦弱的胸膛和包扎完好的绷带。
他应该在巷子里才对,对了,他还杀人了。
就算因为做脏活面对尸体多次,电次还是没法接受杀人这件事,有着冰冷的刀柄和粘稠的血液的记忆一下子涌出脑袋,意识到自己杀人而且要坐牢的电次哇哇大叫起来。
“我不要坐牢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有活力呢。”
夹杂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电次的嚎叫,猝不及防电次噎住了,他这才懵逼的意识到自己所处已不再是昏暗的小巷而是未曾见过的宽敞的办公室样的房间,屁股下坐的还是软绵绵的沙发。
随着视觉明亮起来,嗅觉逐渐开启,伴着淡淡咖啡气味的花香萦绕在电次鼻尖,他的鼻头不由的耸动了两下,嘴里分泌出唾液,原本缩小的瞳孔渐渐放松下来。
一阵风吹过棕色的窗帘,昏黄的天空印入电次的眼睛,他的目光到处漂移,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是一副痴傻的样子。
“你身体还好吗?我让人给你的伤口做了处理,你的治愈能力很快呢。”
有着淡粉色头发的女人放下手中的杯子对电次笑了笑,见电次梦醒一副呆愣的样子,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类似于金色虹膜上圈圈黑纹的眼睛眨眨,电次找不到形容词,他贫瘠的脑袋里无法形容这样的眼睛,只觉得那一圈又一圈的纹路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还是金色的,比他脏兮兮的头发颜色好看。
玛奇玛歪歪头,她耳边几缕碎发垂下,穿着白色衬衫的女人动作自然优雅,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你清醒了吗?那我们可以聊聊关于之后的杀人事情了。”
“……杀人?”
电次大舌头的跟着念了两遍,他还愣愣的盯着玛奇玛的眼睛,被他盯着的人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接着说了起来,甚至还有点兴致勃勃:“你总共杀了8个人,工具分别是铁棍、18cm的菜刀、大概有一米长的绳索……你用的工具还挺多的,手法却不怎么好呢。”
“我……我杀人了?”
再次想起自己杀过人了,电次傻傻的问出这个问题,他猛然看向自己的手臂,大大小小的伤口被纱布包裹着,他又摸向后背,由于大动作而扯动肌肉伤口一下子痛得他龇牙,慌慌忙忙窸窸窣窣一套动作下来电次安静了下来。
完了,要蹲监狱了。
“呜呜——我不想被抓进监狱啊,现在偷渡出国还来得及吗?!我只是想要还钱啊——!”
电次毫无形象的大哭起来,玛奇玛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反而很感兴趣的继续看他哭泣大叫,直到电次心如死灰做好进监狱的准备的时候她才开口。
“杀人的确是要进监狱的,不过你杀可不是一般的民众。”玛奇玛撑着下巴说道,她垂下眼帘视线瞟过电次绑在身上的绷带,“他们是属于扰乱社会**组织的人,杀掉他们对于社会来说可是件好事呢,多亏你,我们从这些尸体上找到不少线索呢。”
“杀掉他们是件好事?”
电次一时间转不过来脑袋,他脸上还带着泪痕,表情停顿的样子显得很滑稽,他在玛奇玛的注视下打了个寒战。
这眼神无端的让他想起那些经常拿他开玩笑的小孩子,他们在拿昆虫做游戏的时候。那些孩子会将昆虫抓住然后放到一起,坐各种实验然后哈哈大笑,并在不小心弄死虫子之后啊一声,嘟着嘴继续找其他的虫子。
电次不喜欢那群小孩子,也不喜欢虫子,他只想赚钱然后一天能吃饱。
但现在他脑子里完全被玛奇玛的眼睛和话语占据了。
死亡个大忌,平时人们听见都是露出厌恶反感的神情,和死亡沾点边的都会避得远远的,就算是□□也对杀人有着奇怪的尊重,平时收拾尸体的事情他们都不会亲自干,这就是电次为什么被雇佣去收拾尸体的原因……虽然电次见过很多尸体,但是他从未直面过死亡。
□□剩下的尸体大多都是完整的,少数有被枪打坏脑袋和四肢的,电次刚工作的时候吐得不轻。后面慢慢适应下来也能平静的面对尸体,可要是提到杀人和死亡,他还是会恐惧。
死亡是无名状的可怕物,它从小时候就出现在其他人各种言论里,死于心脏病的母亲和大概是猝死的父亲,说起来死亡很简单,它只是简单的单词,说出口不过是几个音节,但是它又有无比的压力,压住舌头不让发出音节表达意思。
而杀人是比死亡更重一层的,但为何到眼前人嘴里反而成为了随意讨论的事情?杀死他人真的是件好事吗?就连□□的大叔们也很说杀人不好……
“但是按照法律,无论如何你也是要去坐牢的呢。”玛奇玛看着电次呆住的神情又转变为哀嚎,她勾起嘴角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你被我饲养的话就不另说了……对了,我的姓名是玛奇玛,你叫什么名字呢?”
“电次……我叫电次……什么是饲养啊?”电次结巴的问,他小得可怜的脑袋将之前的想法甩得一干二净,只能眼巴巴看着玛奇玛说话。
“你被我捡到了,所以接下来就要被我饲养,作为回报我会给你准备食物的,很公平吧,面包和甜点还住房……”
“有吃的?!”
听见食物两字的电次立马精神起来,他在沙发上一弹坐了一下,兴奋的看向玛奇玛:“这不是赞到爆吗?”
“是吗。”玛奇玛说,“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说完,她拍拍手,位于她背后的门瞬间打开,一群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穿着整齐,面无表情看上去像工厂里批发生产的机器人一样,电次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猛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半蹲在沙发面上,眼睛开始寻找门和窗户的方向。
“电次君,不用害怕,那些找你要高利贷的人都已经被解决了,你是安全的。”
玛奇玛走到姿势靠着沙发警惕的电次面前,她很自然的将手放在电次头上,顺着他干枯的发丝向后脑勺摸去,温暖的体温穿过头皮,咖啡和淡淡的香气的气息萦绕在电次的周身。
他愣愣的抬头看向玛奇玛,心情不由飘飘忽忽起来,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女人,柔软又漂亮的女人,电次紧张起来,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扬,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是一个喷嚏猛然制止了他的行为。
大出糗了啊!
心里一悬,电次闭紧了眼睛准备大叫道歉了。
可降临的不是斥责和厌恶,而是带着温暖和淡淡香气的风衣,玛奇玛的手指擦过电次上半身裸露的皮肤,指尖碰过的地方泛起一阵阵的鸡皮疙瘩,电次忍不住屏住呼吸,他看着女人离得近的脸。
“冷就先穿我的外套吧。”
哇!她好漂亮啊……心脏砰砰跳,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还没有嫌臭嫌恶心……嘿嘿,她是不是喜欢我啊……如果可以这样下去也不错啊。
电次脸上浮现出傻笑,他一直嘿嘿笑着看玛奇玛打开门,走上长廊的时候,光影略过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何走廊上的窗户安置得又高又小,浅浅的光芒勉强透露出现在的时间,那是灿烂的金光色,黄昏闲逛着挤进宽敞又悠长的走廊。
“……玛奇玛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往哪里走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电次环顾四周之后挠挠头,走在他们后面穿着黑衣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和电次对视,严厉的眼神让电次缩了缩。
为啥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啊?我难道抢了他的晚饭吗?我明明啥也没干吧。
在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之后,电次瞪了回去,他瞪完有点忐忑后悔的看向身旁的女人,玛奇玛对他这样的动作没有表示什么,既没有斥责也没有夸奖,她只是表情依旧的笑了笑,而身后的黑衣男人显然也并不在乎这样的行为,但电次倒是很开心,他甚至故意堵在男人前面大摇大摆的走在玛奇玛身旁。
玛奇玛小姐真好,黑衣男啥也不敢说。
“电次君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希望之后能够给电次君一份工作来证明这样的能力呢。”
“我很有能力吗?”电次嘿嘿一笑,抬起头难以抑制嘴里骄傲的说,“其实我会的东西还挺多的!嘿嘿!到时候可以展示给你看的!”
“这样很好啊。”玛奇玛笑着点点头,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前半侧着身体对电次讲话,“现在就有一个极佳的机会,不过不需要电次君展现什么,这只要电次君完成考验就可以。”
“可以干什么?”
“获得很多东西啊……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了,之后我们去吃好吃乌冬面吧。”
“乌冬面?!我从来没吃过……太好了!我现在就可忍不住了!快告诉我要怎么做吧玛奇玛小姐!”
电次一转迷茫的神色兴致勃勃的看着玛奇玛,他嘴角勾起来露出形状尖锐的牙齿,颗颗紧凑的契合在一起看上去明明是像野兽一样有些狂气的造型但在他身上却显得傻兮兮的。
“很简单。”玛奇玛打开了门。
纯净白色的房间前有一张摆放着文件的桌子,而房间中央,在白炽灯下暴露出了跪在白色地板房间中的男人,他手脚都被束缚起来,脸上还有黑色的眼罩,捂住的嘴中漏出微小的呜咽。
玛奇玛带着电次来到男人面前,像在说晚饭吃什么那样随意的对电次说:“任务很简单——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就可以去吃饭了,那家的乌冬面很好吃哦……”
“杀?杀人?!我不——”
“嘘——不要反驳我,电次君,不要让我等久了。”
电次呆愣的看着玛奇玛,她将食指比在面前,脸上表情不变,甚至连嘴角的孤独都没有变过。
“我不需要没用的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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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