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不算曲折陡峭,水流在此平稳流淌如一带静卧的绿翡,隐约有浪拍石崖的冲击声。工作人员把温和腰间的绳索收紧,让她跟随指引往里面走。
说起来,前面那个人——她眯着眼睛去辨认,是季原。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卫衣,双手揣兜往前迈步,额前的细碎发丝被迎面而来的气流吹散。
她三两步跟上,季原侧过头,狭长的眼睛弯起来:“会恐高吗?”
她随口回答:“我倒不会。”
毕竟她不是第一次蹦极了,平时也没什么恐高的感觉。所以现在站在这边,还是对队友们的好奇心居多。
确实不像是会怕呢。听到这样的回答,季原并不意外。
他们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背后传来戴子昱惊叹的呼声。
“其实这小子也没有很怕高吧。”季原才忽然慢吞吞地开口。“我倒是有点退堂鼓了。”
声音越说越低,温和隔着气流,听得不真切。想去询问,但他们已经走到了终点。
小七终于在一旁的平台上架好了设备,镜头直直地对上了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温和看了一眼季原,他依旧在平稳地笑着。
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呢?温和思考了一下也没有太关心,目送季原走上蹦极跳台,围住他的工作人员再次检查他的绳索。
“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有什么想对镜头前的大家说的吗?”
那边的小七仰起头,亮眼的粉毛在空气中一搭一搭地扬着。小七和早安本来也要跟他们一起体验蹦极的,奈何高度近视,只好放弃。
季原站在蹦极点上半抬起手臂,以便更好地检查装备。
“嗯……”他沉吟了一瞬,随后摇摇头。“没什么要说的,就祝大家天天开心。”
又是天天开心,小七无语摇头。这位选手的祝福总是千篇一律得可怕,只要在这四个字前加上特定的情景,貌似就可以到处使用。
倒是说点别的啊,难怪总是被观众诟病。
准备好了吗?季原听见工作人员询问他,于是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好奇怪,直到已经无法再向前哪怕一步的地方,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指其实是有一层冷汗。
我是在害怕吗?他无暇去深想,但是下意识觉得不是。
他低头向下看,有一瞬间发怔,这不是害怕吧。远处的河面并没有让他有失重的心悸,但是心中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一旁的大叔正想劝说他不要往下看,却见季原稍稍踮了踮脚后跟,干脆利落地往下一跃,摔入了一色湛蓝的穹空。
“帅。”站在栏杆后的戴子昱举着手机对准他,吹了声口哨。
“坏了,没喊口号。”小七一拍脑袋,决定把这一环节取消。
季原正在以很快的速度下降。
眼前的湖水不断放大,就像是游戏区块的材质包正在加载正在清晰。
在绳子拉长到最低点时他调整了姿势,仰着头眯起眼睛,想要看到那些蹦极台上正看着他的队友,想看到他们的神情。
但是风太大了,嘈杂得什么都听不清,模糊到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说才会打退堂鼓啊,季原终于明白,是因为什么才有那样奇异的感觉,才会被冷汗津湿手指。
不喜欢这种感觉,他闭上了眼睛。
蹦极没有在河面设置落地点,而是选择把人重新拉回蹦极台。
当季原转转悠悠回到了队友们面前,看起来蓬松自然,甚至有心思朝队友比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回想起来季原是有错的,他导致几乎所有人都小觑了150米的含金量。
但温和自不用多说,蹦极不会对她产生问题。除了跳下去那一瞬间要闭着眼睛,就没有需克服的了。
真是对味了,她感受着极速下降带来的莫大刺激,这个团建真是又离谱又合适。
从高处极速下落的时候明明风很吵闹,但是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任凭自己在山谷中飘忽。
“体验感很好啊。”她抓住工作人员的手,一用力重新踩上台面。但思绪仍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冲小七比了一个胜利的耶,便对着正在调试绳索的周致这样笑道。
“是吗?”周致半闭着眼睛,难得的正常作息,他不合时宜地有些困了。“那我就准备要跳啦?”
所以说起来温和也有过错,但她真的没有想到,周致会在睁开眼往下看时吃惊成那样。
“不行啊……有点太高了吧。”他顿时睡意全无,每每想要狠心往下跳都没法做到。
明明鬼屋什么都不会害怕,但是周致时至今日才知道,站在如此之高的地方,他无法控制自己跳下去。
戴子昱见他反反复复在跳台边缘蹭着,毫无良心地大笑:“这样子胆小的吗?”
“换我先来啦,你已经在这个台上呆了至少——这么久了!”戴子昱张开双臂,夸张道。
周致被他吵得头疼,暂且往后排一位。
未曾料到,虽然戴子昱先前最是嫌弃这个团建,却在体验过之后赞不绝口。
“很厉害啊!”他意犹未尽,将手反复上下比划。“真挺解压吧。”
“也不枉你在跳台上心理建设的十分钟了。”化石语气凉凉。“再加上检查设备的时间,我们在后面打完五把游戏了。”
小七举起手:“我们也打了好久牌哦。”
她身旁坐着季原以及温和,捏着uno纸牌笑得纯良。
“还剩下——四个!”小七再次启动录制,一手叉腰,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
“如果你们能跳快点,没准能赶上黄昏下班,我们顺便把宣传海报拍了喔。”
周致单手扶着栏杆,往外看去,是天际泛出的橘色。一面叹着气,他重新站上台面。
不行,做不到吧,真的做不到。
无法形容往下看那一刻突然空茫的心情,让指尖都有稍微的颤抖。每每想要索性迈出那一步,却又在感受到脚底的气流时再次退缩。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怕的东西,周致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原本还以为自己多勇敢呢。结果还是这样,没什么不同的。
“不要勉强自己哦。”戴子昱托着腮,挖苦他。
等下,这句话有点熟悉,不是上次讨论时自己对他说的话吗?周致无语,如果早知自己会不敢跳,就不逞那一时嘴快了。
太莫名其妙了,走玻璃栈道时还很轻松,万万没想到站到跳台上居然是这样的心情。
……不要勉强自己。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怎么行呢?他转头对着工作人员,用一种抱歉的口吻。
“不好意思浪费了很多时间,等下您可以把我推下去吗?”
大叔愣了一下,像是也没料到他憋了那么久,居然还是想要跳下去。
看到他给了肯定的答复,于是周致在倒数声中闭上眼睛。轻轻抿起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失重。
“三,二,一。”
只肖轻轻一推,周致便开始往下倒去。毫无预兆,让季原怔了半晌。
陈升把双臂交叠在栏杆上,脸埋进臂弯,注视着队友渐渐缩小的身影。
肩膀被搭上了一只手,他偏过头,化石端着保温杯,热茶的清香溢散在空气:“你一个人可以解决吗?”
“嗯。”他简短地应了一声,把视线转移到远处的浓绿山峦。月的轮廓模糊得像个未完全擦去的污渍。
“忙不过来的话,考虑一下我上次说的吧。”
化石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大家很关心你。”
陈升忽然沉默了,直到有只灰雁偶然掠过,发出一声啼鸣,他才又低低地问:“他们知道吗?”
忆起那天出门前,女孩近乎担忧的语气……不过今天天气倒是很好。
“具体不知道,但是大家或多或少,应该都有感觉到一点吧。”化石从保温杯中吹出氤氲水汽。
“旷原那小子应该是都知道了。”
“上次碰到他了。”陈升尽量简短地表达。“我就都说了。”
这样子啊……化石眯起眼:“你碰到他了?”
那晚在荧荧灯光下季原晦明不清的神色,似乎又出现在眼前。
陈升顿了顿,把脸埋得更深,发出的声音闷闷:“我们聊了聊……教练,我真的适合再打下去吗。”
太阳已从另一面西沉,徒留给这面天空余晖和污水般的夜色。
化石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连看都没有看向陈升:“如果只是说赛场的表现,你很适合,但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陈升终于从栏杆旁起身,对上教练定定看来的目光,又逃避般低下了头。
“……是没那么简单。”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得你来做出决定——你要怎样决定未来方向,都是你的自由,会后悔也没关系。如果是你的选择,没有人有权利指责吧。”
“但是无论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他侧过头,刚才齐易成已经被拉了上来,队友们把他团团围住,鞍前马后。
察觉到化石和陈升在往那边看,戴子昱朝他们用力挥了挥手。
就剩下他们两个还在这边的等候区,从此处看过去,太阳最后的光热在队友们的身后徐徐展开。
“他们是一定想和你拿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