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白发三千丈
“不器剑”夏怀,最有名的自然是他妙赏境的高深境界,以及那把无锋杀人的道剑“不器”。
除此之外,便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澈如澄空,令人见之难忘。
夏怀有一个幼弟,自小送到丁仪门下习练秘术,算算年纪,如今也有十好几岁了。只是从不在江湖上行走,世人自难得见其真容。
做为夏怀的弟弟,理所应当地也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就像场边那位黛青布衣的少年一样。
“我那老师竟然这么有名吗?”面对全场侧目与议论,夏舒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他们不会跟着恨上我罢。”
“也许比起你师父,你哥哥才更有名。”
“是吗?”
是啊。成君在心里默默想着。不是谁都有一双像你这样漂亮的蓝色眼睛的。
“不用担心。”成君为夏舒理了理衣角,“你师父的凶名人尽皆知,却也因此不会真有人敢来当面寻仇。这里这么多人呢,谁想触这个霉头,少说也得掂量个三两下。”
“要是三两下掂量完了怎么办?”
“你看那。”成君指了个方向,“这里是南北大比。事有规矩,才成方圆。”
那个方向上有一个和尚。
“一个和尚就是规矩?”
“都说走江湖最忌轻视四类人,女子、孩童、和尚、道士。”成君轻笑,“那边那个和尚,正是金刚寺光目院这一代里最能打的护院武僧,龙镇。”
夏舒这才仔细又看一眼那和尚。穿的是灰布僧衣,束腕扎腿,跏趺而坐,双手合什,阖眼闭目,并不往他二人这边看。
“他好像对我们并不感兴趣。”
“那是自然,世人皆传,武僧龙镇只对一个人感兴趣,就是宫里那个国朝史上第一的女国师、出身清静观的俞惊鸿,江湖人称追月剑的那位。”
“道士?”
“对,道士。”
“我好像没看到这里有道士。”
“追月剑隐居深宫几乎不会离开京城,金刚寺是江湖的金刚寺,清静观却是国朝的清静观。”
几乎每届南北大比都会邀请玄门巨擘佛道二主,只是次次都是金刚寺派护院武僧前来,清静观从不遣人。按照成君所说,清静观本就不理俗事,自被立为国教第一观,出身观中的国师举凡出手,无不是代表朝廷意志,仿佛那方楼台清静观已成化外之地,超脱一切凡尘了。
场中议论纷纷,成君与夏舒二人就这样坦然走过那些惊疑憎恶的眼神与絮絮的话语声,并不畏避半分。
他确信那些人是不敢上前攀谈搭讪的。流言可畏,更可畏的却是真切存在的威胁。青莲谷能够恶名在外,自是因着喜怒无常杀人无算的“催命缠枝莲”,而夏舒是丁仪唯一亲传,丁仪所专擅的九门秘术,谁拿得准夏舒学去几分呢?
想到这里,成君不由得看了夏舒一眼。小术师惯常是那副恹恹神情,有人怯怯瞄他,他只管面无表情地直直望回去,竟把那人吓得一哆嗦,不敢再看。
傩神面具下,成君没有强忍,很自在地笑了一下。
这种人见如避蛇蝎的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此次南北大比由洛城龙岩派主办,龙岩擅拳,一手擒龙伏虎的心意拳在澧江以北也算小有名气,这边夏舒与成君找着一处空地,正待坐下,那边已来了个小童,看其指掌腕间缠了两道白色布条,想是龙岩派的小拳师。
小童说话很客气,是来问夏舒出身的。成君没作声,夏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便实话实说道明来历,倒把小童唬了一跳,望向夏、成二人的眼神满是惊惧,得到回答后立时一溜烟跑了。
“你说得对,他们且得掂量几下,是不敢与我随意动手的。”夏舒懒懒道,见成君已经盘膝而坐,在他身旁紧挨着也一屁股跌下来,半边身子都压在成君身上,跟没骨头似的软软靠着。
成君伸手为他理了理身侧压住的发丝,低声道:“痛吗?记着我与你说的呼吸法门,眼下左右无事,不如再练练。”
“没,就是走累了。”
“不痛就好。”
夏舒嘴上与成君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视线在场中悠然扫了几遍,发觉那位灰布僧衣的大和尚并不曾说过一个字——便是龙岩派弟子近前说话,也不见其开口应声。
“听说是在修闭口禅。”成君道,“闭口嘛,自然是不能言语的。”
“为了追月剑?”
“听说是这样的。”
“和尚能跟女子谈情说爱?”
“这不是还没谈上吗?”成君笑着,“清静观隐居避世,追月剑冷心冷情,依我看,即便传言是真,他二人间也不会有什么。”
“好罢。挺无趣的。”
“本也只是江湖传言而已,真真假假,做不得数的……”
眼看着越秀苏氏那边站起来一个人,只走出半步,苏哲心里便清楚,这大约是来找自己的。
方才他起身一口道破那秘术师身份,族中定有人能认得出他,此刻自会遣人来问。果然,走来这人正是寻他说话的,苏哲心中思虑半天,只道自己是在金城沔山市集中与那秘术师曾有一番偶遇,事后才知此人便是青莲谷中客,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交集。对外绝口不提山阴小池中那朵奇诡青莲,这是当时在场所有人对黑市之主的承诺,他知道但凡今日自己将此事漏给越秀苏氏,那缕幽幽的白色冷火一定会在睡梦中找上他,让他再也无法醒来。
他今年才十九,还年轻,没那么想死。
苏氏来人没再多问,拿着苏哲的答案回禀族中一位老者,后者远远看了苏哲一眼,不知为何,只这一眼便让苏哲心中划过一丝了悟:这老者,或许便是九客之一的“翻覆手”苏允之,所擅裂章秘术已臻至九重化境。
老者看完他,又看了另一边的夏舒一眼。
苏哲不知道族中的大人物是不是真的对青莲谷中客感兴趣,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沔山市集中发生的那件事绝不仅是一朵花与一团火那么简单。
至于青莲谷中客,那位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善茬……
往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心中没了计较了。当然眼下他只是个江湖上的小人物,这些事还离他很远很远,并不需要额外的什么计较。
于是苏哲将所有心思全都抛去一边,闭目调息,只想着一会即将开始的南北大比。
毕竟对他而言,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澧南两处名门,一处越秀苏氏,另一处便是秀水派。按说同为澧南名门,理应守望相助,近年来两家却颇有些不对付之意,皆因苏氏两名嫡女不知何故都拜在了秀水门下,弃了家传的本领不要,分别跟着谢焉与贺飞云修习秘术、剑道。据传苏氏遣人前去秀水拜山数次,想要接回自家两名嫡女,均被回绝,就连今次南北大比,苏氏二小姐明明来了,却是跟着秀水派站在一处,与越秀苏氏半分亲近与寒暄也无。
贺飞云身边,苏子泓看了场中那位备受瞩目的年轻秘术师一眼,俯身对她师父耳语道:“那人好像是……”
贺飞云点点头:“是他。”
“青莲谷这样凶险吗?”
“有些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贺飞云道,“这个道理,我想你应当明白得很才对。”
苏子泓一怔,正要说什么,沐春风在她旁边整了整衣领,已经准备走出去了。
“……”苏子泓几乎有点无语,“师兄,干什么去?”
“我与夏舒还没打招呼呢!”
“……挨打没够吗?”
苏子泓一伸腿绊住沐春风去路,她可还记得当初自家师兄比试时被夏舒压着打的惨状。却忽有一捧清水兜头泼下,直将沐春风淋成个落汤鸡,沐春风无言用衣袖抹开自己脸上的水渍,身后传来谢焉那悠悠的语调:
“子泓说得对,你小子真是挨打没个够。”
“……师父。”
谢焉将手中玉箫转了半圈,归入腰间,施施然坐到贺飞云身边时,听到他夫人一声叹息。
“那姓夏的秘术师比之前见面好像又有些不同。”她道,“这术师,不简单。”
“丁仪的徒弟,不惹事就烧高香了。”
“惹了事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夫人说这话莫不是小瞧我?”
“知道就好。”
“诶呦夫人……”
九岳山来的人多,到得也迟,且与旁的门派都不在一处,乌泱泱一群人自去场中寻了空处坐下,除了与龙岩派弟子近前说话,并不与外人攀谈甚么。严仓庚亦在其间,腕间踝处均以布条将衣袖扎得紧紧的,腰佩长剑,很利落的一副打扮。
她一来便瞧见了场中被人议论最多的那位蓝瞳秘术师和秘术师身边的人,只一眼后便再不多看,头颈微低,眼底浮起一抹笑意。她想今日这场武林盛会,万千人里,是专门有人为她而来的了。
到得最迟的却不是九岳山,而是一名身着白色锦衣的年轻男人。额间戴一条嵌玉的发带,宽肩窄腰,瘦削如同一张薄纸。锦衣暗绣祥云蟒纹,日光下照,竟能反出粼粼细光,想是极华贵的料子织就。被这身华丽衣饰所拥的却是一张平凡面容,五官之淡,过目即忘,看十来眼也记不住的长相。到得虽迟却与龙岩派掌门相谈甚欢,也不知是后者不敢开罪还是真的与之有旧。
夏舒一看到这厮,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成君立刻跟着起身,却不是要走,而是将夏舒腕子一把抓进手里,往后带了两步。
“这人很有可能便是镇北王世子。”成君与他附耳,“小夏,别冲动。”
“他竟还敢来?”夏舒冷笑,“我管他是甚么世子,看着就讨打。”
“哪有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道理,”成君无奈,“你都敢来,他有什么不敢来的。”
好不容易将夏舒劝着坐回去,成君余光一瞥,忽然在视线角落里发现一束白色。
——那是白发的颜色。
九岳山那一群人里,有一个身裹黑袍的瘦弱少年,正轻轻将自己满头白发收拢一处,很仔细地藏进兜帽,慢慢戴好。
然后握拳抵住口鼻闷咳两声,看起来一副病容。
成君望着那里,不觉失神。半晌方才收回视线,一抬头,夏舒冲他一挑眉,像抓住什么把柄似的狡黠一笑,道:
“他,就是你那个叫洛银的师弟罢?”
这南北大比好啊,特别好,来的全是熟人(比大拇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白发三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