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住在黄泉边,世代喝着黄泉水。黄泉水上黄泉舟,载得船客黄泉过。”
一位老船夫吟唱着船歌,修着什么东西。
茫茫荒野上走出一道人影来,老船夫一瞧,招呼起来。
“丫头,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中已站在了渡口,渡口摆渡的老人家随意坐在船上,斜戴着斗笠,不修边幅,一双混浊的眼格外深邃。
苍原幸面上一片茫然之色,四周除了摆渡的老人家并没有其他人,入眼是一片荒芜之景。
思索着,她开了口。
“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闻言指着远处,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是黄泉水,那上边是阳间,过了这水往下边走就到了阴界。丫头,你要去哪儿?”
“黄泉水。”
她又回头看看,再转回身,“老人家,再麻烦您,能告诉我这河流两岸又是什么地方吗?”
竟只说河流上下,不说两岸,好生奇怪。老人家摘了斗笠,灰白的头发散开,斗笠拿在手中摇了摇。
“这……老人家我也不知道,大概通向大千世界,去哪儿都成吧。”老人家站起身,撑起了竹篙。
“丫头,可是不知要去哪儿。那也无妨,老爷子这条小船有灵性,管你该去天上地下,只要站上去,这小东西都能指明方向。老人家我啊,就知道该送你去哪儿了。来来,丫头,你先上船。”
苍原幸也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上了船。刚踏上这只扁舟,它就忽地旋转起来,船头摇摆不定,却最终回到原来的位置。
老人家面色一阵变幻,心情复杂,这……这丫头既不属阴间又不属阳间,莫不是鬼怪神灵,可若是鬼怪,自然也上不了船。那……嚯,这丫头来历还不小。
苍原幸瞧见老船夫脸色白了又黄,黄了又青,几番变幻后还是黄白黄白的,要说苍白倒也不像,就是有点像脸上抹了粉。
这种能遮掩肤色的粉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这位老爷爷居然也是个赶时髦的。
不过……她何时见过了?
“那啥,丫头,要不你还是下船。”
老人家试探着建议,连小船都不知道该送这丫头去哪儿。
老人家自然更不知。
叹息一声,悠悠,飘了好远。
“那您知道我要去哪吗?”老人家一愣,随即笑呵呵。
“老人家也不知。不过,丫头,”
老人家大力拍拍胸脯,“这里知道你该去哪。”
苍原幸低头想了想,抚上胸口,可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她听不见心的声音,便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
“不知?嘿嘿,无妨无妨,自然会有你想去的地方,天下之大,总有个能去的地方。”
“这倒也是。”
苍原幸觉得有道理,似乎曾也有人如此说过。是谁呢?
“哎,要我老人家说,一个地方换着一个地方待也不错。”老人家感慨。
苍原幸笑笑,“那我下船了,谢谢老爷爷。”
苍原幸抬脚一跃。
“哎,丫头!”老人家抬高了声量,“别跳!”
老船夫刚想拉她回来,但女孩已经被汹涌的黄泉水吞噬,他眼睁睁瞧着却毫无办法,心中一颤,难得面上浮现几分颓靡。
“唉,要是不喊她上来就好了。”
水下又是一个世界,然而也是一片灰蒙蒙的荒凉之景,说是死寂却仍保有几分生机,微弱得几近枯寂。
她直直地往下坠去,仿佛下面有什么在牵引着她。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记忆,这种感觉……没错了,她的本体就在下面。
老船夫做摆渡的工作已经很久了,碰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无论人、灵、神,这黄泉水是一点都沾不得,一碰就会被夺走生机,化作河岸尘土。
老船夫是个例外,所以他安然摆渡了这么多年,来往于阴阳界,听船客的故事,领略世间灵之荟萃。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今个儿老爷子可算是又遇见了个稀奇事儿。
掉进黄河水里的那姑娘,她,她又游上来了,这一回她还带了振快碎的刀。
哦,还有个盒子,约莫是用来装刀的。
老船夫木木坐在船头,溅起的水花糊上苍老的面庞,他摸了摸脸,还好,防水的。
苍原幸爬上岸,“不好意思啊,连累您了。”
看到自己的“杰作”,她赶忙道歉,小脸上热意蔓延,很是愧疚。
“无妨,”随手抹把脸,“你这丫头本领可大,黄泉水旁人沾不得半点,你还好好的。”
“可……您也没事啊。”
“老头儿……”
老船夫正想说什么,脚下的小扁舟又转起来。
“哎呦!”
老船夫踉踉跄跄站稳,又撑起篙,稳定好船。
“丫头,那下边又有人来了,等着渡河,我先走了。”
撑着篙便火燎火燎地往下游赶去。
“对了,丫头!一个人在外要小心呐。”
空气里远远传来老船夫的声音,苍原幸忽地笑开颜。
“真好呢……”
活着,真好。
她打开刀盒,亲手将本体装进刀鞘里,再放进刀盒。
虽然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已碎的刀还能拼回原来的模样,好似从未碎过。
她看向上游,那里是阳间……
许久之后,眼帘里,黄泉水又一次浮现,死局。
无论走哪儿,上游抑或是下游,岸上抑或是水中,兜兜转转最终不得不回到这里。看来只能走两边试试。
再度迈开腿,抱着刀盒往前走,她自己或许都没发现,身体已经缩水了不少,在她不知道的暗处,本体刀正在悄悄变化。
雾蒙蒙中,苍原幸抱紧了刀,她不喜欢黑暗,这令她恐惧。
女孩的周身飘浮起冷冷的冰霜,棱角突刺,正如她紧紧绷起的心弦,全身上下都处于戒备状态。
……殿下,我好想你。
这里实在太黑暗也太冷了。
冷?她怎么会觉得冷呢。
苍原幸突然清醒了几分,又一时想不明白:世间的寒冷怎么会侵蚀到她,甚至入肌入骨,渗透到心扉。
她还在走,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多久也不知道,不敢往后看呢。
王后说,走在黑暗的路上是不可以回头的,一回头就走不出去了,所以她才不会回头。
似乎更冷了,脸上多了些冰冰凉凉的触感,没有谁会比她更熟悉这种感觉了,是雪花。
她低低笑出声来,轻抬起手,指尖莹光一闪,无数雪花纷扬,铺满了地。
虽然天还是灰沉沉的,可地上已是雪花银装素裹的世界,扑通扑通的心脏感受到雪花特有的冰润,在胸腔里起舞,有力地诉说着喜悦。
在清冷的冰雾气息里,嗅到一丝丝旧友的残韵。
脚下凝起冰晶,加速!滑翔在凝结的冰面上,仿佛又回到了冰雪祭。
纵情玩乐,抛去平日里的规矩礼法,真真正正地全身心投入到大自然中。舞蹈,那不是无师自通地吗?作为自然精灵,随心而动,那大概就是最快乐的时光了。
殿下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有兄长,有爹爹,有王后,有陛下,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每一个人虔诚地祈祷,祝愿……真是很漂亮的景色啊!
爹爹说,生逢其时是吾之幸,国有重宝亦是吾之幸;诞生是幸事,逝去亦是幸事……
身侧水镜凝现,苍原幸停下脚步,久违的心情涌上心头。
她眼眶里已蓄着泪水,幽蓝色的眼眸洗净凡尘,光华重绽。
那是……她的故乡啊。
离去时尚且满目疮痍,今日已是海晏河清,万世太平,甚好。
殿下仍在学院里日复一日地学习,哪怕大家都已知晓这位还尚未成年的的小殿下有多强大。
殿下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晨练时,她再也不曾拿起过一把刀。
积蓄的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似两条山泉,虽细小却源源不绝,虚空之内听不见半点呜咽声。
她仰脸,拭去泪水,又哭了,这可不行,陛下见到又要训斥她了。
两位兄长都是心胸开阔之刃,大哥陪着他的主人,忙着处理国家大事,也是辛苦他了;二哥依旧约着几个酒友玩友寻欢作乐,却死性不改,去逗岑雾派的刀;古安哥和枫陵哥也都好。
看到他们的相处,正如他们诞生之初,也许本该这样。
重建工作很顺利,在新一年冰雪祭前,故乡已恢复如新,新气象,新世界。
这一年冰雪祭少了几道身影,却多了些灵台。
她看见了自己,其中一座灵台的主建筑上雕满了他的刀纹。
苍原幸呼出一口气,侧身准备继续往前走,眼前黑暗里投出一抹光亮,刹那间,水镜消融,眼底一片清明。
……那道光很温暖,她伸手刚要触碰,眼前又是一片昏暗……
黄泉水河岸,老船夫哆嗦着,今天是什么鬼日子,竟下起雪来,冻坏老头子了。他抬起头看了看,眯起眼,那双混浊的眼里放出精光。
“黄泉水很久不见光了,也是好事。”
毕竟又有人能摆脱黄泉了,上一次那只小狐狸还送了他不少礼物。
过去好久了,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
水上,一只小扁舟沿着绵绵江水远去……
异界之旅,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