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苍苍的西山,横断山脉和高原相互交融,山脚上,透明如玉的湖泊如同神灵的眼睛。
鄯阐就夹在高山湖泊之间,隶属于大理,处在南宋国西边,吐蕃的南边。
这个小城由大大小小的部落村庄组成,如有神灵庇护一般,二百多年都无战事,安稳宁静地守在西南一隅。
辽阔的滇池,山下有一片茂林修竹。山风吹动晨雾,像一条条白缎,雾气内蝴蝶飞舞,竹楼幢幢,错落有致。
竹楼临水而建,凌空挺立在十几根高高的柱子上,屋顶陡斜,高高耸起。
这里是越析,是大理鄯阐的一个蛮族部落,越析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鄯阐西山之中,一直没有外族人前来。
直到十年前,越析部落来了一个秀美的汉人女子王青桑。她给越析带来了汉人的医术,从此以后,越析就有了第一个大夫。
百禾是王青桑捡到的弃童,来到越析时她只有九岁。村人发现她一个人晕倒在部落门口,便把她送到王青桑处。
王青桑用一副独参汤救活了濒临饿死的她,可问她她父母来历,她却完全不知晓。
王青桑可怜她幼小,自己也是孤身一人,便收养了她,起名百禾,将自己祖传的医术全部教授于她,希望有人能继承自己衣钵为越析人治病。
百禾异常地早慧懂事,不像普通的孩童那样爱哭闹。在王青桑悉心地教导下,百禾十三岁年纪,已经把她的医术学了七八分。
王青桑不知道,她收养的这个义女,已不是少数民族的孤儿。真的孤儿百禾已经在那场灾荒中死了,这个孤儿,是穿越了一千多年来的孤魂于贻。
于贻上辈子只活了二十二岁,死于先天的心脏病。也许是老天怜惜她,让她这辈子有个强健的身体。于贻只盼能守在王青桑身边,报答她和乡人把她养大的恩情。
至于离开鄯阐,她从来没有想过。
可百年来都没有外敌侵扰,这段岁月却是越析部落最后一段宁静的日子。
百禾日后的日子,也和他想象地完全不一样。
越析部落酋长的妻子玉思,穿着长长的筒裙,担着一箩筐,正在溪边剥笋。
她见到百禾出来,把箩筐放下,抖抖沾水的衣裙,说,“百禾,这么早就出去采药哈。”
玉思是个温柔的女子,对待部落所有人都一样和善关切。
百禾停下脚步,答应玉思,“刚下过雨,娘让我去西山采些新药材。”
玉思点点头,“村里多亏了有王娘子,要不是她,上次我丈夫的病一定挺不过去。”
百禾说,“酋长今日去哪了?”
玉思说,“他去鄯阐城里了,骠信召集所有的酋长议事。西山山路不好走,你莫耽搁,快去吧。”
骠信是大理王国的王,也是部落名义上的长官,所以一旦有事,骠信就常唤各部落酋长去商议。
百禾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特别,告别她,往西山上去。
西山上,天阔云淡,雪峰净露,绯红的山坡迎着阳光,呈出瑰丽的桔红色,灿烂如火。
葱葱郁郁的树木连绵起伏,山中云雾缭绕,融化的雪水九转十八弯,在苍翠的草木中若隐若现。纵然是夏日,仍然透着清凉。
这里瀑布溶洞众多,洞外有瀑布,洞内也有瀑布,溶洞隙处,晶晶的水帘珠点点滴落,咚咚作响。潺潺溪水排击着岩溶,铮铮涂徐之音,响彻山林之间。桥底龙潭碧绿犹如镜中之花,潭中,岩溶形如卧龙。
山径蜿蜒曲折,有一座白石小桥,桥上水汽扑面,凉爽宜人,仰面望上,两水飞流而下,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从洞穴流出,别有一种幽冥之撼。
百禾背着箩筐,拐弯而上。西山的山谷是没有早晨的,永远阴凉灰暗。
过了小桥,再走几里路,才是豁然开朗的山野。
山坡上,湛蓝的天空如刚洗过般亮晶晶的,大片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上悠闲的飘荡。连绵起伏的山峦,忽浓忽淡,时绿时青。
百禾刨了半日药根,约莫地装了半箩筐,她也是疲惫了,仰躺着看天,欣慰地眯起了眼睛。
她上辈子一直梦想着能够读书和远行,却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实现。现在终于有了副健康的身体,却是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前世因为疾病限制太多,这辈子能自由地跑,自由地跳,她十分地满足。
山风微凉,越吹越大,夹杂着水汽湿润起来。
山里的天气一向变幻莫测,天要开始下雨了。
她拿起药篓,朝山坡边走去。
天空黑压压地积累起层层乌云,紧接着闪起道闪电,跟着一道惊雷,暴风剧烈地摇晃着树枝乎乎做作响,豆大的雨点瞬间就落了下来。
百禾奔到了侧山坡,稀疏的林木之中,有一处隐蔽的山洞。
她躬身跑了进去,密密麻麻的大雨点沉重地打在树叶上,咚咚地响。
山洞里却不止她一人。
在丝丝缕缕射进来的光线中,她看到一个男子靠着山洞而坐,他披散乌发,长长的发辫一直垂到肩上,浓密的眉毛下双目炯炯发亮。
百禾在越析很少见过外人,他不是鄯阐本地的乌蛮族人,服装褴褛破损,像是经过了长途的跋涉。
他发现有人进来,不友善地向百禾举起了明晃晃的弯刀。
他将刀口平齐于眼鼻处。刀锋缓缓抽出,锋利的刀刃后面,一双狭长的眼睛冷酷地观察她。
百禾下意识后退,直到洞外的雨水顺着岩壁滴入了后背。
尽管他们相距了五六步的距离,她仍感到强烈压迫感和恐惧。他显露出**裸的杀意表示,此人极其熟练于恐吓和猎杀。
如果百禾没有猜错,他不是猎人,就是士兵。
看他的面容,他并不成熟,但至少已经成年,正值男子体力巅峰之时。
不管力量和速度,百禾都不会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
“我只是在此避个雨,马上就走。”百禾释放出善意,慢慢地往边上移,想让外族人放松警惕。
可外族人瞬间如闪电出手,百禾撞上一具滚烫的身体,一枚硬邦邦的刀尖抵在了她腰上。
“你干什么?”百禾战战兢兢地再不敢动。
洞中人低哑着声音道,“你是这里的人?带我去找你们的大夫。”
和他贴近百禾才发现,他的脸庞潮红,身体火热发烫,以她大夫的经验,这家伙正发着严重的高烧。
他身体很强健结实,若不是病得厉害,他也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要见医生。
若不是病着,这外族人的武力值相当危险。
百禾不敢随便带他回部落。但是如果不答应他,她担心他伤害自己。
可看样子他只是想治病,那她暂时就还没有生命危险。
“我可以看看。”百禾壮起胆子说。
“你?”他闷声中带有一丝怀疑,但还是放开了她。
百禾慢慢伸手摸他的脉门,外族人没有拒绝,可掌心却崩得紧紧的。
他额头温度烧得很高,还伴有偶尔的寒战和出汗,让百禾想到了一种经常在西南发作的重病。
瘴疠。
瘴疠是南方特有的传染病,通常滋生于潮湿**之地。对于没有免疫力的外来人口,一个瘴疠就可能毁掉整个族群。
这可就不好办了。
见百禾久久不开口,此人不耐地说,“怎么样?”
百禾迟疑了一下,说,“我治不了。”
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只把刀牢牢架在百禾脖子上,“若是治不好,你就别想走了。”
百禾很犹豫,这瘴疠,汉人确实有方子可以控制,但是,这个外域人不明所以地在西山,不知道怀了什么目的,她不想招惹上麻烦。
她在药篮里翻了几种安神催眠的草药,递给他,“你吃这个试试。”
这人也不是那么表面那么粗蛮,警惕心很高。他狐疑地看她一眼,指着药草说,“你先吃。”
百禾无奈,吃了一口。
他又说,“你再吃一口。”
百禾又吃了一口。
他还是说,“再吃。”
这样直到百禾把一大把都吃下肚,男子才接过药材来,把剩下慢慢嚼完了。
不知道是药草发挥了作用还是他勉礼支撑太久的缘故,男子贴着洞壁坐下,守在洞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百禾移动脚步,男子猛然睁开眼睛,“你想去哪里?”
百禾只能也坐下来,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等着雨停。
山中的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洞外的风雨渐渐停歇了,洞口又有鸟儿清脆地鸣叫起来。
“我该走了,要不我阿娘会担心的。”百禾说。
他沉着脸说,“我病好需要几天?”
百禾说,“这我可说不准了,少则三天,多则半月。”
他复又闭上眼睛,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
“在我病好之前,你都得留在这儿。”
要是她几日都不回去,王青桑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子呢,百禾发愁了。
要在这渺渺的西山找到一个人,那可真是如同海底捞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