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左轻颜被拦住了去路。
“你是左轻颜?”拦路的年轻人问。
左轻颜迟疑着点头。
他活了很久,但远没有老到记忆衰退,上辈子看的《武神之路》最新章节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很确信年轻人不在他少得可怜的朋友名单或者仇人名单里。
这位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仇人的年轻人睁圆了眼,满脸不可置信:“你居然还活着!”
左轻颜:“……”我活着碍你事了吗?
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仓促而轻微地“啊”了一声,低下头,半敛双目:“我有个朋友……”
左轻颜眉心微拧,这绝对是胡说八道的标准开头。
而事实也如此——
“他与你同名同姓,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他用力过猛地挤出几滴眼泪,在眼眶滚过半圈后收了回去,“前两日突发旧疾……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一眼。”
“哦,那真可惜。”左轻颜毫无感情地敷衍,悄悄往边上挪了半步,抬脚就要绕过年轻人。
年轻人眼疾手快,抓住左轻颜厚实的云狐大氅,另一只手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我昨儿才梦到他,今日能遇见道友,定是天注定的缘分。”
什么狗屁缘分!
左轻颜开口就要撇清关系,那年轻人竟凑到他身边,亲昵地挽过胳膊,装腔作势的忧郁舒展开来,眉眼一弯,形成了个笑脸。
爬上脸颊的鸡皮疙瘩又失势一般退了下去。
左轻颜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认识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左脸颊挤出酒窝,极黑的瞳孔在冬天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是一张绝不会淹没在人群中的脸。
有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年轻人先他一步:“我叫薛白。咱俩这便算认识了。”
左轻颜抿了抿嘴。
他来到这个世界一百多年,第一次见到《武神之路》的男主。
作为读者,他或许可以表现得激动一点,但他没想过主角是块狗皮膏药。
狗皮膏药不负其名,紧紧搂住左轻颜的胳膊,自来熟道:“道友去哪呀?我正巧闲着,与道友同路如何?”
不如何。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左轻颜却说不出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幡然悔悟、决定抱主角大腿,毕竟他自穿越后,连和主角交好的打算都没有做过。
他没能说出来,单纯是因为自己堂堂金丹修士,居然连挽救胳膊的能力都没有。
他不信邪地又挣扎几下,狗皮膏药纹丝不动,眼瞳中甚至流出几点威胁似的色彩,转瞬了无踪影。
左轻颜认输,冷哼道:“爱跟不跟。”
狗皮膏药眉开眼笑。
真的是个讨人嫌的烦人精。
烦人精没有自觉,嘁嘁喳喳一路,不给左轻颜耳朵半点清闲。
眼看日薄西山,左轻颜脚底板的胀痛沿着小腿一路攀升到大脑,太阳穴一突一突,跳得他一片火气。
他拢了拢云狐大氅的衣襟,手心在胸口摁压一下,压下点脾气,冷声道:“我到了。”
言外之意,可以滚了。
薛白眨眨眼,眼里的碎光混着暗橘色的云霞,亮出一片清澈的愚蠢,毫无羞耻心地表示“我听不懂”。
左轻颜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脸皮的抽搐:“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薛白迅速堵住耳朵。
左轻颜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
薛白保持气人的姿势:“来都来了,我再陪陪道友呗。”
去他的“来都来了”!
理智的神经差点断裂,左轻颜头也不回地经过刻有“留方镇”的石碑,往镇子的另一头走去。
这回薛白没有拦他,只落在三步远的地方,悠悠哉哉跟在左轻颜身后,直到前头的人停在一户高门大院外。
冬天的夜晚来得仓促,前一刻夕阳正好,下一刻就收拢所有光亮,天就这么黑了。
院门口悬了两盏灯笼,始终不见人添上烛火,红得暗沉沉的。长长的流苏飘摇在夜风里,一个错眼,恍惚纠缠住挂在旁边的红绸。
本该是喜庆的装饰,被寂静无声的长街衬得古里古怪。
左轻颜敲了敲门钹,里面无人应答。
左轻颜继续敲:“有人吗——”
长久的沉默后,里头传来兵荒马乱的脚步,门开了。
开门的人小厮打扮,低头就瞧左轻颜地上不甚清明的影子,哆哆嗦嗦问:“公子找哪位?可有拜帖?”
左轻颜不作回答:“可是姜家?”
小厮嗫嚅:“正是。”
“那就好。”左轻颜道:“去跟你家老爷夫人说,在下对雪门左轻颜,找你家接了绣球的小公子。”
闻言,小厮脸色刷白,急促呼吸了两下,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
薛白拽了拽左轻颜毛茸茸的袖口,悄声道:”你说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轮不到左轻颜解释,小厮抖得愈发厉害:“我家少爷在在……在……公子何事?”
眼看他逐渐喘不过气,左轻颜拍拍小厮的肩膀,掌心凝着灵气,强行让小厮稳住心神:“下回让我那没用师弟好好宣传门派,都拜到我们山脚了,还不清楚我们名号,够丢人的。”
小厮迷茫了片刻,突然颤巍巍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老爷!夫人!仙人来救命了!”
一瞬间,大门口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年长些的两位站在前排老泪纵横,正是姜家老爷夫人。
两人伸手要触碰左轻颜的云狐大氅,又赶紧缩回手,双手在身前摩挲几下,使着老腿儿就要跪下,左轻颜才搀住二老,后头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左轻颜大多时间都窝在深山老林,基本和这种阵仗无缘。
乍一看到,不免头皮发麻,自己的声势弱了一截:“……起来。”
丫鬟小厮哭成一团,并没听进去。
只有身后的薛白漏出声笑,假装咳嗽,赶紧憋了回去。
左轻颜木着脸:“……都起来!”
两位老人率先反应过来,催着底下人赶紧起身,引左轻颜与薛白进内堂说话。
内堂燃着一点油灯,灯焰时不时闪烁跳动,一地红绸晦暗不明。
姜老爷拄着杖,杖身点了点地,对陪侍的丫鬟道:“且去看看抿玉吧,这里有我和夫人。”
丫鬟一福身,刚要退下,左轻颜道:“留步,劳驾带我去见你家小公子。从现在起,你们不必出面,陪着他的,只我一人便可。”
薛白跃跃欲试:“还有我还有我。”
左轻颜咬牙切齿:“只我二人。”
老爷犹疑不定:“这……”
左轻颜打断:“你还想添几个陪嫁不成?”
薛白表情空白:“陪嫁?”
两位老人家愣住,“这这这”一连串没能把话说清楚,着急忙慌又要跪下,被左轻颜强硬地送回太师椅上坐下。
左轻颜道:“里正没跟你们交代过?“
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茫然看向左轻颜。
左轻颜道:“先前被那鬼东西娶走不少人,那些人家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姜老爷几番张口,讷讷道:“仙长何意?”
左轻颜:“这鬼东西是个有脑子的,来来回回几趟也没在留方镇留下气息,没办法,只能劳动姜少爷。”
姜老爷喉咙里咕隆一声,眼角泛出眼泪花子。姜夫人已然哭出声来,半方帕子掩住脸,呜咽个不停,直把左轻颜哭得负罪感泛滥。
可左轻颜没法替姜少爷坐上红轿。
曾经有人玩替嫁的法子,迎亲的队伍直接把接绣球的人和替嫁的人用仪仗扇串成一串,尸身在镇子中心挂了一整晚。
他要找人,便不好引出如此波折,只能保证道:“二老放心,等到了鬼东西的老巢,马上把姜少爷传送回来。”
姜老爷抹了把脸,肩膀佝偻,抬手叫来年轻丫鬟:“带两位仙长去少爷屋里。”
姜夫人还在哭,却也没有阻拦。
左轻颜不再多看二老,跟着年轻丫鬟绕进东厢。
东厢院里凿了一弯清泉,在北风里结出细碎的冰。薄薄的冰层蜿蜒至窗下,映出一片翠色竹林。
竹林边,年轻人身着描金绣花的婚服,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露出眉清目秀的脸。可惜眼下两抹青黑,想必拿了绣球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大约也是源于此,红袍宽大得极不合身,腰间垂下长长的绅带,更显人摇摇欲坠。
这便是姜家少爷姜抿玉吗?
左轻颜心里没底,这人弱不禁风,鬼东西是看上他坐个轿子都可能一命呜呼的娇弱感吗?
但他仍说道:“在下对雪门左轻颜,奉命驱鬼。今夜烦请姜公子相助,坐一趟花轿,当一回我的引路人。”
姜抿玉神色不变,平静地接受了安排。
左轻颜暗里松了口气。姜小公子不哭天喊地,正好减去他安抚人的工作,他最不擅长这个。
偏薛白刨根问底:“你不害怕?”
姜抿玉手指一颤,及时掩于袖下,他苍白的脸有着天然的郁色,浮出笑意后愈发惹人怜爱:“鬼怪狡猾,怕是不好找,若能助仙长寻得,又有何怕与不怕?”
他眉眼倦倦,唯独腰身笔直。
厢房外的青竹飒飒,左轻颜移开看向姜抿玉的眼神,不巧正对上薛白探究的视线。
左轻颜警觉:“你又想干什么?”
薛白看看姜抿玉,又看看左轻颜,咧出个笑脸:“姜公子是好人呢。”
没头没尾。
左轻颜皱了皱眉,懒得搭理,径自管姜抿玉要了两件喜庆衣裳换上。
他不是个会聊天的人,在院内画好传送阵后便自顾自打坐,任由薛白自来熟地和姜抿玉攀谈。
许久,北风卷过青竹林,发出剧烈的响动,房内点燃的龙凤烛应景地爆了个灯花,突然归于熄灭。
左轻颜睁开眼,锣鼓破天一响。
子夜到了。
存稿过半,绝不坑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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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郎出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