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报官!不能!”
村长给他们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病中惊坐起”,赤红的眼,苍白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你的时候,宛如刚从地狱逃回来的恶鬼。
谢韶沅愣住了,好久才说:“村长,我没听错吧?他们可是在用活人活祭……”
“我知道。”村长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他不敢去看他们的目光,“……我感谢各位帮我们村子除掉妖怪,你们的酬劳我会按照双倍给你们。”
“但是请你们现在就离开吧。”村长眼睛呆滞地看着颜色洗得有点发白的被套,枯木一般的手指慢慢捏紧。
“爷爷。”青女满脸不解,“虞颜姐姐他们帮我们村子除掉了妖怪,你现在要把他们赶走?”
村长没有抬头,青女失望的表情让他脸颊发烫。
但他没有办法。
活祭的事,作为村长的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他是西山村最年长的老人,村里的人大多都还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们都是淳朴的老实人,如果不是阿青那个贱人逼他们,他们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说到底,都是阿青的错!
现在那个吃人的怪物死了,阿青也不见了,事情就这么过去不久好了吗?
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抓住不放!
谢韶沅淡淡地看着眼前脸色局促的老人,心中一片宁静。
村长如何想的,他可以猜出几分。
凡间界的人喜欢“家丑不可外扬”,向来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村子里一村人搞“活祭”,这种事报官,连朝廷都会震怒。
到时候西山村就会全朝出名,或许还会载入史册,真真的遗臭万年。
村长是个典型的爱面子的男人,他丢不起这个人。
现在他恐怕恨不得立马把他们赶出村子。
谢韶沅猜得没错,村长不仅想把他们赶走,甚至后悔当初把他们留下来。
“这是我们村的事,我是村长,我自己会管,”村长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趁天色还早,你们快些走吧。”
“村长你这是要卸磨杀驴呀,”韶迟笑了笑,没有笑意浸润的眼睛泛着冷意,“我们才帮你们村子收拾了妖怪,不说请我们喝杯茶,竟然让我们走?”
村长眯了眯眼睛,“各位帮我们村子杀掉妖怪,除掉诅咒,我很感激。我说了,银两我会加倍给你们。”
虞颜抿了抿唇,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第一次下凡间界,也是她第一次好心为别人做事,没得到感谢却收到满满抵触。
谢韶沅脸色已经发黑,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又慢慢张开。
“好,既然村长执意要我们走,我们也不是那种死赖在别人村子里的无赖。”韶迟笑笑,“慕慕崽,快去屋里收拾行李,我们立刻出发。”
“什么?”
慕慕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真的要走啊?”
“不走难道在这儿遭人白眼吗?”韶迟斜睨了一眼垂着脑袋的村长。
村长倒是松了一口气,因为韶迟的配合,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愧疚,“这样也好,青女啊,去送送道长道姑。”
青女鼓起了脸颊,这一次没有听村长的话,而是抱着玉瓶躲在了一边,撇过脸。
“不用了。”韶迟不看他们惊讶的眼神,只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银子什么的,我们也不用。对了,青女的母亲因为与鸱吻同流合污,逼迫村子活祭灵魂的事,我们也做了惩罚。”
“我们将她关了起来,为期一百年。”
村长不知道韶迟为何要告诉他青女她娘的下场,但还是点了点头,“她作恶多端理应如此。道长干的不错。”
想到那个害了村子的罪魁祸首得到惩罚,村长只有快意,甚至心中的一小块地方在遗憾他们为什么不把阿青打得个魂飞魄散。
“当然,我做人一向是嫉恶如仇,所以我从来不放过一个坏人。”
村长心头一颤,他总觉得韶迟在讽刺他。
“我这人啊,做好事特别积极,所以,”韶迟挠了挠头,笑得有些羞怯,“其实在你醒来之前,我就报官了。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
“你说什么!”
这是村长还有其他三个人同时发出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去报的官?”慕慕问道。
韶迟眨了眨眼,摊开手耸耸肩,表情无辜道:“我连夜去的啊,我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县衙晚上也有人的啊。真是敬业。”
“你……你,”村长气得说不话,喉咙被遏住了似的。
“村长,谁叫你不早点醒呢。”韶迟理所当然。
村长感觉心里一哽,差点被气晕过去,这怪得了他吗?
此时,屋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然后是村子里忽远忽近的哭嚎声与哀求声。
“呵,应该是县衙来人了。”韶迟揉了揉发呆着的慕慕,毛茸茸的手感很好,“走吧,人家都赶我们走了,还呆在这里干嘛。”
慕慕皱着眉躲开他的手,立刻回屋收拾东西。
虞颜还没来得及与青女说上话,就被慕慕拉走了。
还留在这里干嘛,没看村长的脸都黑了吗。
“等等,”村长叫住韶迟,恶狠狠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要害死我们村里人吗!”
面带笑意的韶迟冷了下来,下巴扬起,微微侧过头盯着他,“村长,当初村民们活祭,你没能阻止他们,你装没看见,你乐意做缩头乌龟,没人会怪罪你。”
“可是,你没有立场阻止我。”韶迟面色阴沉,语气冰冷道:“我知道你顾念村里人,但你也要为青女,你的亲孙女着想一下。现在箭已离弦,西山村活祭的事迟早会大公于天下,到时候,你现在辛苦保护的村民们已经恨上你,这里可容不下你。”
“你不为你考虑,也要为青女考虑。”
村长一怔,青女虽然留着他此生最厌恶的女人的血,但也是他的亲孙女,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韶迟接着说:“青女她娘被我封印了,她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亲人。那个孩子于修行很有天赋,我这里有一块玉佩,你用这个可以去青城观给青女换一个修行的机会。”
这玉佩是一个低阶法器,但对于凡间界已经够用了。
他们来此,借用了青城观的名声。
这份因果还是要还的。
“慕慕还给了她几百两银子,不仅够你们去青城观,还能让你们在山脚下谋一个营生。”
韶迟说得口渴,喉结滚了滚,又说:“树挪死人挪活,你想死在西山村我不管,但你想想青女吧。”
“……你是为了青女,才去报官,让我在村子里待不下去?”村长慢慢地抬头,盯着韶迟的眼睛。
阿青被关,青女只有他一个亲人,她一个十岁孩童,根本到不了青城观拜师。
如果村子里的人容不下他,他只好带着青女远走高飞,而韶迟他们推荐的青城观是最好的选择。
这群人以前就表现很是疼爱青女,为了她如此筹谋也不是不可能。
“想得真多。”韶迟嗤笑道。
“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回屋收拾行李。
“你怎么还在这儿?”韶迟看着门外的慕慕,“不是去收拾行李了吗?”
慕慕没有回答,眼睛上下打量着韶迟。
韶迟看了看自己,“怎么这么看我?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太好看,心动了?”
慕慕微微一愣,脸颊突然变得粉红,“……就你话多。”
她想了想,又说:“我替青女和她娘谢谢你啊,没想到你还挺温柔的嘛。”
阿青和村子里的村民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但无论村民们的结局如何,作为阿青的女儿青女在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去青城观对青女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她一个十岁女童,独自去拜师多有不便。村长跟着一同前往,再合适不过。
韶迟笑了笑,右手撑着她身侧的墙,“我温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就你这只小老虎,不解风情。”
慕慕脸彻底红了,几乎是用吼地说:“不解风情是什么用的吗!”
然后狠狠掐了韶迟一把,扭头便跑了。
他们的东西并不多,把要用的东西丢进法器里,再随便收拾几件衣服在外面装装样子。
村子里的哭喊声愈加大了,紧跟其后的是捕快威严的怒喝声。
韶迟他们都没有去看热闹的心思,见事情解决完了,便与青女告别。
青女捧着封印阿青的玉瓶在村头送他们,韶迟报官的时候,明确与他们说,全村只有村长一家没有参与,所以村长和青女没有被波及。
“哥哥姐姐们,再见。”青女站在村口那排胭脂花下,笑着挥手道:“谢谢你们,等我长大了,我会去青城观找你们的。”
四人彼此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青女去了青城观,她自然就知道了。
“真的,”青女真诚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娘,真的谢谢你们。”
少女不再胆怯,她本就生了一副眼里的容貌,这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比旁边胭脂花更盛三分。
虞颜用力点头,眼泪汪汪地挥着手告别,冲着村口的青女大喊道:“你要好好的啊,我们以后会见面的。”
船开始行驶,离小村庄越来越远。
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隐身在江面浓浓的大雾之中,后来的西山村的事他们也听说了。
县令很重视,加之西山村活祭之事规模巨大,他不敢擅自做主,便上书一封请在京城做官的岳父交给皇上。
皇帝果然震怒,亲自命人审理此事。人已经快马加鞭在路上了。
慕慕他们又等了几天,直到看到恢复神采的村长带着青女驾着牛车离开西山村,他们才放下心离开。
牛车去的方向正是青城观。
“师父,你说西山村的那些人最后会怎么样?”虞颜手撑着书案,好奇地问谢韶沅。
谢韶沅闻言眉眼不动,淡然道:“看那个皇帝的意思,应该是要严惩。很可能是死刑,只是死法不同。”
“他们如何与我们何干,”韶迟盘坐在石凳上,歪着身子,笑嘻嘻道:“徒弟,赶紧算一算下一味药引在何处?”
谢韶沅还未开口,只听见一个海螺样的东西突然冒出来:
“叮铃,叮铃铃——”
韶迟笑容立马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