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的推沙望月一道汤将隐庐沉寂多年的名号再一次亮在世人眼中,不出所料,第二日有人慕名而来,而且都点名要喝昨日的那道汤。
小二迎进送出,管事忙得满头大汗,应付着各式客人。
这才刚到日中,堂中已经坐满了。
虽然众人指明只点一味汤,管事和胡师傅还是心有震动。
就在前面众人不耐烦,开始催的时候,空气中猛地浮动起一股奇香味,靠地后院近的几个食客被这味道馋地厉害,不由吞吞口水,“胡瞎子,今日又出了什么新菜?”
胡师傅听见别人喊了,但他忙着呢,女郎做饭手法老道,动作迅速,稍有不注意,就错过了很多。
做了大半辈子菜,这还是第一次见别人能把一道鱼脍做得这般浓香。
鱼儿洗净表皮切上十字花刀,以精细的番薯粉裹上浅浅一层,铁锅入冷油,而后将鱼煎金黄后捞出。
热油还在,独属于剑南的颗粒般大小的花椒加上蜀姜大葱,一起炝锅,香味浓郁,又加上女郎特制的一味黑色大酱和点点醋。
直到这时候,先前煎好的鱼才被放进锅中随炖。
吩咐取出几块大柴,换成小火后,赵玲珑将手上的粘腻拭去,转身开始调制‘怪味’底拌。
大豆做成的酱咸香适口,剁细炒酥,糟蛋黄按成茸,加细碎蜀姜沫儿、醋、花椒粉、白糖、炒出香味的芝麻,香油混匀兑成怪味汁。
地上的大缸中是煮的酥烂的调味鸡。
加上葱姜蒜,辅以剑南独有的烧春酒点醒鲜度,便是直接吃都恨不得将舌头吞下去。
文火慢炖了两个时辰,鸡汤奶白,最上面飘着一层金黄的鸡油。
赵玲珑左右看看,寻上趁手的工具,给几个小徒弟指点,“鸡油味道腻,寻常人家一年吃不上几顿肉,所以以为鸡油才是鸡汤的精华。事实上,经过慢火清炖,所有的养分都已经存在了汤水中。”
小徒弟们眼疾手快,一边听着教导,另一边已经将炖好的鸡肉撕成丝,摆在了青花瓷底的盘子上。
赵玲珑将先前的怪味汁水盖浇好,手中银箸上下几次,伴地均匀后,夹取一根尝过。
肉香和怪味汁融合恰当,爽口而鲜嫩,她回身将碾碎的花生颗粒信手撒了一层,而后点头,“去吧,这一道怪味鸡,是今天的主打菜。”
胡师傅在一旁看着,也伸手撒了一点花生碎,而后一尝,轻咦一声。
怪味鸡怪味鸡,做得成功自然就是在味道上出奇。
加上这一层酥脆的花生,如画龙点睛一半,口感更是一层楼,他不由赞叹地点点头。
还未说出一声好,就见女郎将木板子揭开,一阵白雾过后,一道炝锅鱼也能端上桌面了。
整条鱼完整地摆在长形样式的盘子上,表皮裹满汁水,色泽浓艳,光是想像都能知道其中味道有多妙。
可惜这道菜是一整盘,自己只能蘸点汤汁尝一尝味。
长安那边时兴吃什么鱼脍,慢慢地,剑南这边高门贵族宴请客人时候,常常以薄如蝉翼的鲜美鱼脍作为响头。
殊不知,今日这一道水炖鱼,真是开了胡师傅的眼。
虽不如那鱼脍干净简单,却也别具一格。
小二端着木盘子走了,厨间其他人闻着空气中残存的味道,不由有些失望。
玲珑女郎做的东西,实在是太香了吧。
净手过后,赵玲珑转头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由无奈,“愣着干什么呀?菜端上桌,点菜的人马上更多了,该杀鱼的杀鱼,,腌制的腌制,配料的配料,动起来吧。”
小徒弟们一愣,下意识看向胡师傅,等着他发话。
胡师傅守着这地方时日久了,威信深重,看小徒弟们懵了,叱一声,“看我干啥?勺头的话听不懂吗?做事做事~~”
赵玲珑一挑眉,并不藏私,虽不亲自动手,来回走动都在指点。
“这个,下道力度深度不够,腌制去腥就差点时候。”
“是,勺头。”
“你的番薯粉加得多了,对,抖开些,这样下锅鱼的外皮不会过分厚,汤水更好入味。”
“是。”
盯了没一会儿,刚才上菜的小二踉踉跄跄地进来,厨间特制的黑色缠头巾歪着,脸上犹带着几分狼狈,“前面…”他咽了咽口水,“前面,客人要鱼。”
嘿,多大的事儿呀。
不就是鱼嘛,他们正做着呢。
“二十条。”
胡师傅猛地转头,“说啥?二十条?”
小二同样难以置信,“是要二十条。管事亲自点牌子唱名的,不会错。”
正说着话呐,又一个跑堂的进来,一身青灰色短打,嘴里嘟嘟囔囔的,见了赵玲珑,换上一副正经面容,“女郎,前面的食客点了好多怪味鸡,管事的让问问,咱们这边能接多少?”
嗯,赵玲珑大致清点一下,“你去回话,就说今日怪味鸡限量五十份。炝锅鱼,限点三十份。但是昨日那道推沙望月,可以挂上墙了。”
挂墙,就意味着不限量。
胡师傅算了一下厨间储备,的确够用。
胡二郎应了一声,去回话了。
这一下不等吩咐,那些小徒弟们开始动手了。
一时之间,厨房静默无语,只有菜刀剁来剁去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胡师傅才真正确认,隐庐梅开二度的时候终于到了。
他看着已经转身调馅料的纤弱身影,忆起初见时对方说的那番话,再无疑虑。
前边管事一边听胡二说的话,一边和几位熟客拱手让礼,“您几位还说甚客套话,雅间,二楼,都给您们空着呢。”
那几个都是隐庐老客户,昨日喝了一道汤,一直到今天早上还惦记着,结果今日出门一看,这隐庐像是翻身一般,外边排队领号子的人都快拐去街边了。
他们只是想着凑上来闻一闻,不想管事的眼神尖,一眼就看见他们,还出来亲自招呼。
有一个正排着队等菜的,不由疑惑,“这是谁呀,他们怎么不用领牌子”
管事也不恼,笑面人一般,“这几位是我们隐庐的老客人了,以前生意不好,还时不时来照顾生意,这恩情,咱们不能随意忘了呀。您说,是不是?”
如今隐庐换了新的厨子,不同于往常的寡淡,味道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香地家中的小娃娃闹腾着要吃。
这会儿是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这几人这些年的雪中送炭。
几个暗自嘀咕的人,顿时消了怨气,乐呵呵地点点头。
正这时候,后厨传菜的一声响亮的‘炝锅鱼,左三号,上菜咯。’引得几人瞩目。
木盘子上的鱼刚才出锅,热气蒸腾,香雾缭绕,路过的客人不由探长脖子,好奇地盯着。
左三号的客人高兴地哈哈一笑,面对众人视线,木筷子不手软,直接一块鱼腹肉下肚,惊喜地喊出声,“阿弥陀呀,这什么炝锅鱼是谁家创的,好吃,好吃。”
附近的几人瞧他这模样,酸着话顶人,“陈老丈,别不是没吃过鱼肉吧。这鱼有浮香楼的汤鱼好吃吗?”
陈老丈平日就是个老饕,最忌讳别人说他不懂吃,眉目一竖,“浮香楼的汤鱼,爷爷我吃了多少回了。那东西岂能和这个炝锅鱼比?后生,见识少了。不与你说,耽误我吃鱼了。”
那几人看眼中鄙夷几分,不就是吃鱼嘛,又不是逃难来得,瞧他那吃象。
等到小二端上菜式后,几人试探着吃了一口,一愣过后,同时埋头吃得飞快。
香,嗯,真香!
不仅是这些食客,便是赵父赵母都对这鱼肉惊艳不已。
配着岭南自产的五常大米饭,赵父接连吃了三碗鱼汤泡饭才终于满足地打了饱嗝。
赵母嗔他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不由赞叹,“这隐庐交到玲珑手中才是最合适呢。”
赵父点点头,饮一口清茶润润嗓子,“等一会儿,你和女儿说?”
赵母瞪他,“怎么好人都是你做,坏人就让我来?女儿归家的时候,是谁说甚第一日就回来的?现在知道崔二是个浪荡子,知道后悔了,就让我出来做恶人。”
赵父心虚地避开妻子的视线,“我那是害怕玲珑被崔家说不知礼数。现在,这崔二是个糊涂东西,崔家的大火坑谁爱去谁去。和离的事情,我…不敢说。”
玲珑心悦崔二,整个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从小小的一只的时候就跟在崔二后边,天天娇娇软软地唤着二郎,好不容易嫁人了,才知道崔二原是个纸糊的脏东西。
怪不得那一日玲珑回来时候脸上都是泪珠。
他们做爹娘的愧疚,原想着女儿嫁给心上人,日子好过些,谁知……崔二竟是个狎男宠的人,这男宠还是韦家的人。
真是……听了都辣耳朵。
夫妻二人想起胡妈妈说起这一道消息时候,从震惊到失望,如今下定决心做主要让女儿和离。
只是,谁不想做开口劝的人,于心不忍呐。
正迟疑着,就听咯吱一声,女儿从外边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盘子,上面叠着四五个饼子。
赵玲珑不知屋内人的纠结,“阿娘,阿耶,这是新出炉的猪肉春菜饼子,你们尝尝。”
赵父已经撑到了,依旧给面子的拿了一个,一口下去,肉汁饱满,顺着唇舌滚过喉间,香地他欲罢不能。
这饼子……
赵父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一边囫囵咬着,另一边顺着口看里边究竟有些什么。
肥瘦相见的五花肉,菌菇,红的是胡萝卜,绿的是芜菜,他又咬了一口,尝出一点异样,“这里面你加了胡瓜?”
胡瓜多汁水,但是味微苦,平常都是随汤滚,或者伴着重作料下酒,和五花肉做搭配,正好将猪肉特有的肉质发挥地淋漓尽致。
赵玲珑点头,拿了一块尝尝,点点头。
发挥地不错,只不过今日的面粉发的有点硬了,未免不好看,她特意在面皮上刷了一层金黄的蛋液。
最终成品酥脆好看,厨间一人抢了一个,剩下的端上前院,不一会就售罄了。
自己做的东西能被众人接受,还迎来一批好赞,她还是很高兴的。
见女儿神采飞扬,赵父不愿意坏她兴致,可惜妻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玲珑,阿耶听说,崔二和那韦家郎君滚到一个榻上了?”
赵玲珑一噎,一个出气岔了顿时咳地眼角发酸,“咳…谁……谁说他们两个滚到一个榻上了?”
赵母迟疑地对上胡妈妈的视线,见她点头,纳闷道:“难不成不是你亲眼所见?街上传得有神有色,都是新婚夜崔家二郎死活不愿意进婚房,你一气之下赶到书房质问,结果正好撞见了崔二和韦郎君的好事。”
赵玲珑愣了半晌,看一旁阿耶的愁苦神色,心说这消息传得离谱,但是正好能作为自己脱身的好借口呢。
她犹豫一会儿,最终凭着良心说话,“阿娘,阿耶,这都是没有的事情。崔昫那日……”
她要解释崔昫的去向,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并不知道崔昫当夜去了何处,只好道:“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但是绝不可能是外面传得那样不堪。”
“街面上的事情三言成虎,用不着当真。”
赵母这才放心,女儿不是所托非人最重要,转而又一想,“那你为何总不愿意回崔家呢?”
对呀,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崔家呢?
赵父捏着半个饼子,看向女儿。
屋外的青年身形僵着,同样在等回答。
没让他困惑太久,几个呼吸之后,屋中传来一道坚定有力的女声。
她说:“我不喜欢崔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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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昫:娘子说,她不喜欢我了。嘤嘤嘤~~~~
韦二:二郎别哭,你还有我。
崔昫:......你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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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