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回话说姑爷已经走了,赵父赵母终于问出口,“你给姑爷留了什么东西,签上名姓送回来什么呀?”
赵玲珑粲然一笑,“没什么,只是叫他写点东西罢了。”
她了解自己的爹娘。
别看她在家中备受宠爱,想要天上的星星绝不会拿地上的宝石作数,但,凡是提到自己和崔二郎的婚事,阿耶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和离。
此时父亲是因为崔二郎做了错事,这才给自己出气撑腰。
但过一段时间,不用崔昫来接,父亲都会劝她回去。
二圣临朝的事情往前数,不过几十年,女子行走再有宽松,却绝不会将随意和离作为一件骄傲的事情。
崔昫并未犯下大错,有崔赵二家老辈人的约定,父亲定会要求她做一个谨守人妻本分,相夫教子的后宅夫人。
父亲是整个赵家族长,子承父业,继承的是祖先基业,将宗族家业、男女分工、传男不传女的观念奉为圭臬。轻易不可动摇。
所以自己能嫁给崔昫,父亲除去那些不舍得女儿的心情,处处都很满意。
再加上崔昫分府另居,不会有婆婆叫她立规矩,一进门做得是掌家正妻,此生衣食无忧,和乐富足。就像他和阿娘一般。
所以崔昫不签字之前,她是不会泄露一点口风的。
崔昫对她没什么感情,如今又被落面子,时间一长,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和离轻而易举。
到时候木已成舟,父亲便是再生气也没办法了。
这么想到,赵玲珑对上父亲关怀的视线,满满地塞了一嘴的大米饭。
嗯,这一道水煮鱼脍不错。
如此,赵玲珑就重新住回了自己未出嫁时的锦绣阁。
*
锦绣阁
屋子里外还是昨日离开时候的布置,杏仁正吩咐丫头婆子们做事。
赵玲珑靠着身后的隐囊上,面上淡笑,看着坐在一旁的阿娘将昨日喜宴上听到的趣事。灯上光笼罩在母女身上,窗上印出两道细影,一派温馨。
没遭遇那些事情的时候,她从未对黑暗中蛰伏的阴险之人有过预测。包括爹娘,他们一直以为赵家发家日久,根系盘踞复杂,整个渝州城不会有人伤害到他们。
却不想,外人尚未出手,赵家族人惦记着这偌大家业日久,多少个日夜筹算着怎么将他们拉下马,好自己得利益。
如今花团锦绣,不过是表面假象罢了。
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裕,人性这种东西,都说不准。
那时候父亲出门采买,本是循例做得事情,偏遇上了山道劫匪。
岭南多山,一片带着一片,官府剿匪刚走,没几天就有新的匪徒丛生,绵绵无绝期。谁也说不清那伙人是哪一个山窝窝的,父亲一行匆忙出逃,好容易回到家中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等她从崔家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只看了一眼,只言片语未曾留下就撒手走了。
她那时候什么都顾不得,哭到昏厥。
醒来时候,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下人换上孝衣,跪在父亲棺材前守灵。
母亲和她都是后宅夫人,从来不懂父亲生意场上的事情,悲伤痛绝之中一点未曾防备赵家族人,被人强逼着画押,无数铺子田产账本被一哄而上,抢了精光。
父亲尚未入土,他们竟敢无情至此,这是叫父亲死不瞑目啊。
她难掩满腔怒火,和族中的婶婶伯娘厮打在一起。
家中乱成一团,母亲岂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她?裹挟着进了混战,最后被人一把推下高台,摔断了腿。
她忍下所有的委屈,父亲偌大的家业舍了,自小长大住着的娘家不要了,将阿娘接回崔家养病。
可惜,母亲缠绵病榻几月,撒手而去。
本不该是这样的。只是断了腿,医者说好好养着,很快就能痊愈。可父亲离世,于母亲无异锥心之痛。
心病难医治,自然不会好转。
也是到了那时,她才知道父亲离世并非意外。
而是族中人筹划已久的事情。
就是这份恨支撑着自己从泥土里一步步爬出来。
看女儿盯着虚空发怔,赵母停了话音,怜爱地摸摸她的脸蛋,“玲珑,不管崔家怎样,阿娘和你阿耶一直都在背后保护着你呢。知道吗?”
赵玲珑低头一点,将自己发红的眼眶藏起。
做娘的,怎么会不知女儿的心事。
赵母没戳穿女儿的遮掩,心中叹了一声,转了话音道:“不说这些了。你父亲族中的赵二叔,你还记得吗?”
记忆中一张爬满皱纹的脸浮现,连带着对方曾经说过得那番冠名堂皇的话都一清二楚。
赵母不知女儿心思,继续讲道:“这赵二叔论辈分,和咱们家是最近的一支了。昨日席间,他儿媳妇也来了,说是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赵二叔是祖父的庶出弟弟,他的儿媳妇自然和母亲是一辈人,应该称呼一声嫂子了。
她家是赵家主支,曾有兄弟为争财产而大打出手的事情,故而定下了一妻一妾的规矩。
到父亲这里,因为和母亲是两情相悦,不愿意做出纳妾伤人心的事情,所有后院只有母亲一个。
当年生她的时候伤了底子,被诊断为再难有孕。
一个女郎自然不能承袭偌大的家业,无嗣子,且不招赘婿,这一番情形无异于小儿于闹市拿稀世珍宝,族中人惦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是他们过于松懈了。
索性还有重来的机会。
未给父亲生下能继承家业的男丁一直是母亲的心病,赵玲珑自然看清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感慨之情。
“阿娘,女儿记得阿耶曾提起将族中一孩子改到您名下。怎么后来不提了?”
赵母:“还不是你。”
因为我?这是何意?
赵母轻捏她脸蛋,“那时候,你父亲试探着说要不然给你添个小弟弟吧,谁知你突然发脾气,哭得厉害,说是爹爹不喜欢你了,有好几天都不愿意见他。这事儿自然也就放在一旁了。”
赵玲珑嘟嘟嘴,原来自己小的时候这样霸道。
“那我现在想开了,阿娘说一下,叫阿耶考虑起来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赵母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点头。
晚上休息的时候,和赵父提起这一件事情,不由生出一点忧虑,“你说玲珑提起这事儿,是不是瞧着自己在崔家,咱们孤零零的,所以于心不忍。”
夫妻两个想了半只有这一个解释,只好对视一眼,同时感叹。
女儿终于长大了呀。
赶上族中聚,赵父就将这个打算说给众人听。
族长要接族中一子认作嗣子。
这话一出,不出意料,满堂寂静。
过一会儿,一个发须全白的老者沉吟道:“不知看中了哪家的孩子?”
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那一支的人都会因为那个孩子水涨船高,一跃成为赵家的掌权的人。
所以众人全都凝神听赵父的打算。
赵父清清嗓子,尴尬地摸摸鼻头,“没定好。淑娘也没说。”
他本就是听妻女说一嘴,刚才临时起意就说了。哪知道定谁家的孩子。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鲁莽,再不多说。
却不知底下坐不安分的人心里舒了口气。
没定好就好,这样他们也有时间私底下商量。
距离赵家住宅不远处的一间三进院子。
院中书房传来一声‘哐当’地一声摔杯子的声音。
一道粗哑苍老的声音随之而起,“他怎么突然想起纳嗣子的事情?”
青年面容阴沉,摇摇头,想起一事,“只听说是玲珑回家了。”
这几天街面上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崔家二郎新婚夜临阵脱逃后悔婚事,赵家女郎羞愤之下,第二天就领着陪嫁回家了。
一个被夫家嫌弃的女郎算什么大事情?
赵二叔不语,半晌后吩咐,“让赵家那边的人仔细打听一下。肯定有什么事情,才叫老大起了心思。另外,”他顿一下,“啸哥儿是个好的,你带着他去那边走一趟。”
这个时候的‘走一趟’可不寻常。若是大哥能瞧上啸哥儿,也能省不少事情。
青年面上挣扎一下,“父亲,啸哥儿的生母……”
‘肯定不愿意’还没说出口,上座的老者已经断然开口。
“一个妾,处理了吧。”
“……是。”
*
赵家大门,崔昫一脸冷淡,浑不像外人所说的,什么被赵家人乱棍打出的狼狈,芝兰玉树地站在赵家门口。
街旁有人正指指点点。
韦二郎觉得丢人,扇子一展挡在自己面上,“二郎,你这是干什么呢?”
崔昫扫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要接玲珑回家。”
回家?
又是接人回家?
韦二郎都懒得朝他翻白眼了。
自那一日被家丁赶出来,崔二每日都要来赵家门口,着人传话要接媳妇回家。
结果呢?
次次都是意满志得地来,然后灰头土脸地走。
图什么?
“自然是图玲珑回家。”
韦二郎一噎。
行吧。
等了半晌,刚进去问话的小厮脚步匆匆,一点都没漏里边的话。
“崔二爷,我家女郎睡下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听的人却没什么表情,沉默着点点头,转身上马要走。
韦二郎捶胸,气恼地哼了一下,“大日中,她睡哪门子的觉。崔二,你是不是死活要当一个耙耳朵?”
声音大了,附近伸长耳朵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却见马上的英俊青年波澜不惊,丝毫不觉得被人说‘耙耳朵’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附近人群眨眨眼。
原来不是赵家女郎痴缠,而是崔二郎心悦赵家玲珑呀。
崔昫神色坚定,双手握拳:总有一天,娘子会被为夫感动的!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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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