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人定亲后,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袖锦长到十三岁,眉眼长开了些,肉嘟嘟的脸也微微瘦了一些下去。原先的圆润可爱因此消减了几分,她成了一个清秀而寻常的小女郎。
十六岁的玉流泉却逐渐变得更俊秀,才气也不曾消减,在京城一众世族公子间越发显得出色。
下课时他很难碰到袖锦了——自从定了亲,姜何防他如防贼,轻易不许他靠近袖锦,更不许他和袖锦单独共处。此外,每每下课时他出现在院子里,身边总会围着一群“好学”的年轻女郎。
他是定了亲,可也不妨碍女郎们向他请教学问。至于这请教里有几分真心,谁也管不着。
姜何带着叶皋去寻袖锦。在他们家人的眼里,袖锦始终是他们手心的宝贝,就该惯着宠着。近些年姜何对自家爹娘甚是不满——同谁定亲不行,偏得是玉流泉?
玉褚岫就是个风流爱玩的人,玉流泉继承了他的样貌,迟早也要继承他的脾性与桃花,到时候若是欺负了自家妹妹可如何是好?
姜何看叶皋就挺好的。叶皋家世原是低了些,但去年边境与蛮子一场大战,叶皋的父亲身负致命的伤,拼着命不要,硬是守住了一座城,救下了一城百姓。皇帝龙心大悦,一直抬举叶氏,以叶氏忠义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勉勉强强也能配得上袖锦。
姜何望了一眼被众姝包围的玉流泉,嗤了一声:“跟他爹一个德性!不行,我得说服爹娘早些与他退亲,莫误了袖锦。”
叶皋在看袖锦:“袖锦似乎又被女先生罚抄书了。”
“这女先生怎么回事,老跟我妹妹过不去!”姜何也不问原因,极不讲道理地说道。
玉流泉好不容易脱了身,不敢再呆在院子里,急匆匆回到书斋里去。
同座的公子哥笑话他:“你这袖子都被她们拽出折痕了,明日指不定就要给你拽掉了。”
玉流泉不爱说这些事,烦闷地冷着脸不理他。
那公子哥丝毫不觉得没意思,转头看向窗外:“钟离氏的小女郎倒是越长越出色了,听说她娘和姨妈更好看,难怪她姨妈会被陛下看中,选去宫里做了昭仪。这人也与别的女郎不同,别的女郎缠着你说话,她却躲在角落里温书。——你倒是看一眼,她可比你未婚妻出色多了,容貌也出色,才学也出色,这样的女子才堪作你的妻子,可惜啊……”
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虽然腻烦小女郎们的纠缠,但对钟离木香的出色他略有些印象,玉流泉便随之看了一眼。果然见到那个眉眼已越发有倾城之貌的钟离氏女郎坐在角落,低头专心致志地看书,从他窗口这个角度,恰能将她这一低头的秀致尽收眼底。
甚是赏心悦目。
但也仅此而已了,玉流泉又用眼睛去找袖锦——姜何防着他,他许久未能和袖锦说上话了。袖锦正坐在廊下,两颊鼓鼓地在吃东西,一边吃一边扭头去看替她抄书的叶皋。玉流泉的目光变得柔和,唇角也不自觉的勾起;与此同时,对于叶皋能够靠近袖锦感到不大高兴。
他察觉到姜何不喜欢自己。姜何此人情绪全写在脸上,满脸都写着“别靠近我妹”,明明两人从小也是玩伴,他甚至比叶皋更早认识姜何,但不爱读书的姜何更愿意同叶皋一起结伴而行。
他甚至隐隐觉得姜何想撮合袖锦和叶皋。
虽然婚约并非儿戏,但九方氏常出任性之人,一切都有可能。
玉流泉难得求了玉珠一回,让她去邀请袖锦来家里玩。素日里除非长辈们带着袖锦来参加宴席,他极少有机会见到袖锦。
“我不去。”玉珠一口拒绝:“哥,不是我说,九方袖锦那种人哪一点配得上你?也就是爹娘被她糊弄了,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呢。我不喜欢她,才不要邀请她来家里。比起九方袖锦,我倒愿意去邀请钟离木香,虽然家世差一些,可别的什么不比九方袖锦强?”
玉珠说得正义凌然,实际上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她酸袖锦很久了。
明明九方袖锦也没多出色,长得没自己好看,除了吃也没见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可一众小郎君们不知为何就是偏爱她,总宠着她。
玉珠觉得自己比她好得多,可总是她去寻小郎君们说话,小郎君们对她却爱答不理的,可不气人?她亲哥竟然还要她去请九方袖锦来家里玩,可不是要气死她?
一同在祁氏私学上课的乔舒玉几日后要做十五岁的生辰。过完生辰,她就不会再来上课了。她亲事早已定下,同其他贵女一般,过了十五岁便要在家中待嫁。
她亲自将帖子送到各贵女手中,嘱咐她们一定要参加她的生辰宴。袖锦是头几个接到她帖子的人之一,而坐在她旁边的木香则直到上课也没接到帖子。
虽然钟离氏借着昭仪之势硬生生挤入了京中大世族之列,但在论家世渊源的这几个世族眼中,钟离氏实在不值一提,并不是所有世族都会给皇帝面子。
乔氏就是不给面子的家族之一。
她同袖锦嘻嘻哈哈的说话,连眼角余光都吝于给木香。
因着那个不着边际的梦,袖锦对钟离木香至今没什么好感,至于她没有接到乔舒玉的请帖,袖锦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邀请木香的人多了去,袖锦也没有邀请过她。
再度下课的时候,姜何与叶皋也下课了,两人一道来寻她。
袖锦又被罚抄书。她仍无法认真听女先生讲课,又总是被抓到。
姜何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张嘴几乎没有停过。叶皋则又带了不知哪里买的新鲜小玩意给她,袖锦房中已攒了一个箱子,全是他送的小玩意。
与钟离氏不同,叶氏因叶皋父亲的忠义之举而颇受世族待见,这几年没什么人挤兑叶皋了。
他身量又长高许多,如今已高过姜何半头。皮肤依旧是微黑,读书之余常年被他爹提溜着练武,锦衣之下的身躯也比旁人要稍微壮实些,但并不会给人五大三粗之感。
那张脸也依旧常年一副“不好惹”的表情,眼里常写着不耐烦,只对姜何和袖锦耐心些。
玉流泉动作已经很快了,却还是没有快过姜何,他踏进园子里时,袖锦身边一如往常般已没有他的位置。
袖锦手里拿着个小玩意在玩;姜何不知在说什么,眉飞色舞;叶皋则在姜何的掩护下,埋头替袖锦抄书。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何转头看了他一眼,但丝毫没有给他挪个位置的打算。
九方氏兄妹两个,袖锦突然对他不冷不热,姜何则是将不喜两个字明晃晃地刻在了脸上一般。
他怎么就得罪他们了?就因为袖锦突然做了一个梦?
玉流泉全然摸不着头脑。
他踌躇着,想厚着脸皮挤上前去——他到底是袖锦的未婚夫,等袖锦长到十五岁,直到成亲前他就见不到她了,自是要在此之前想法子多同她相处的。
恰此时,埋头抄书的叶皋突然抬起头来。少年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此时双眼中却似飞出了两柄刀子,刀锋直逼向玉流泉。
玉流泉心中一凛。
两人虽都是半大少年,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人教。
在那一刻,玉流泉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叶皋此人对袖锦的想法并不单纯,即便他早就知道袖锦与玉流泉定亲的事,并且显然同姜何一般并不在乎。
姜何肯定也知道,否则不必防备至此。
但,袖锦知道吗?
玉流泉心情复杂地看着正玩得开心的袖锦。同其他人相比,她看起来更稚气些,即便容貌不是最出色的,面上不夹杂一丝造作的天真也足够吸引人了。
她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定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吧?
兴许,她连定亲是怎么一回事都还不能够理解。
想到这里,玉流泉心里的烦躁稍稍平息了些。
他得尽快与袖锦说上话才行。他要告诉袖锦,需得防备着叶皋些。
玉珠不愿意帮他,姜何又如此防备他,玉流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找个人替他传话。
找谁好呢?这种事情总不好教太多人知道的。
这时,他听到一阵微弱的抽泣声。
院子里有一株百年古树,树干需得数人合抱才能围得住。木香坐在树后,将脸埋在膝盖里,小声啜泣。
她到底年岁不大,骄傲如她,心智仍未强大到能淡然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排挤。
尤其那些人分明样样也不如她,只不过会投胎而已。
地上突地投下一道阴影,木香抬起头,看见小郎君之中学问最好的玉流泉站在面前,手中抓着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
“莫哭了。”他说。少年眉眼清隽,声音也极温和。
木香红着脸,接过他的帕子。帕子上有一股清清冷冷的淡香,好闻得紧。
她有些羞赧地将脸上的泪痕擦掉。也不知眼睛红肿了没有,总归是不好看的,便仍是低着头,低低的说:“谢谢你,这帕子……我洗净了再还你。”
“不必还了。”玉氏郎君怎会缺一方帕子?他们这样的人家,用过的帕子向来是直接扔掉,并不会洗了再用。
“那,还是要谢谢你的。”木香抬起眼,颇有些可怜地看着他:“我哭的这件事,还麻烦你保密,不要告诉别人。”
若是从前那些纠缠不休的小郎君们,定然要追问她为何躲在这里哭。
可玉氏郎君半句也没有问。
他只是提了一个要求:“我不说,但是请你务必帮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