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变得暖和。厚重的冬装被收了起来,人们开始换上轻薄鲜艳的春装。
祁氏私学也变得更吵闹了。
一个三进的院子,一进是先生们休息和居住的地方,二进是小郎君们的地盘,最里面则是小女君们读书的地方。
祁氏的私学很有名。祁氏原是皇族中的一支,族中就有不少知名的大家,又因人脉广,时常能请到有名的士人来授课,故而京中世族都争相将自家的孩子送进去。
但以祁氏家世之尊贵,私学可容纳学生数量之少,能挤进去的人不多。
袖锦尚在祁氏私学念书时,在其中念书的小郎君和小女君均只有十几人,各个都是京中显赫世族的嫡出子女。她二哥姜何与玉流泉也在其中。
二哥的玩伴叶皋则不在其列,叶氏门第低了些,进不来。
钟离木香也不在,钟离氏虽比叶氏门第高一些,但仍然不够。
春日容易犯困,袖锦被人拍醒时,还未能从梦境中清醒,抬头看见女先生威严的面孔,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她不是长大了,还成亲了,怎么又见着女先生了?
“九方袖锦,方才我问的问题,你知道如何回答么?”女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
连问题都没听到的袖锦自然答不上,被女先生罚去院子里抄书。
袖锦抓着笔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意识到眼下不是在做梦。
这一年她十岁。她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许多事情记不清了,余下的事记得零零碎碎的。譬如玉流泉父亲过生辰,她缠着阿娘要去玩,在席间被定下了与玉流泉的亲事。
玉流泉的父亲玉褚岫生性好玩乐,总能想出与旁人不同的花样来,袖锦从小贪玩,每回都要跟去。在梦里,这一回玉褚岫以自家园子为戏台,排了好大一场烟火戏,请众人在后山腰上看戏,可壮观了。
只是梦里她一会儿嫁给玉流泉,一会儿嫁给叶皋,好奇怪的梦。
袖锦无瑕多想,苦着脸抄书。身边突然多了一团阴影,她转头去看,原来是二哥姜何。
这会儿恰到了小郎君们课间休息的时间。袖锦功课不好,时常被女先生教训,姜何照例来看看妹妹。
“你又做了什么让女先生生气的事?”姜何低声问,他一看她在抄书就明白了:“阿娘不是不许你带小玩意进来了么?”
袖锦的荷包里装着各种的小玩意。她听课不专心,时常偷偷拿小玩意出来玩,每回被女先生抓到就要在廊下罚抄书。
“我没玩小玩意……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睡着了……”袖锦委屈巴巴地说。
“春天嘛,春眠不觉晓,是容易犯困。”几个哥哥姐姐里面,就属姜何最宠她,每回袖锦被女先生罚,他都能想办法给她找补。
袖锦写字慢,抄书也慢。姜何从荷包里取出一包果脯给她,袖子一卷:“你去边上歇会儿,吃点东西,二哥还有好一会儿才上课,替你抄会儿。”
袖锦开开心心地接过果脯,蹭啊蹭地挪到一边,让位给二哥。家里的哥哥姐姐们时常替她做功课,谁也没有觉得这样不好。
九方氏的小女君,功课不好又如何呢?
她自己吃一个果脯,就往二哥嘴里也塞一个。
姜何吃了一个就不吃了:“你自己吃,我不爱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他荷包里的零食都是给袖锦装的。袖锦爱吃这些小零嘴儿,她长得比其他小女君圆润许多,少不了哥哥姐姐们的功劳。
袖锦吃着果脯,一会儿看姜何抄书,一会儿看看院子里落下的鸟儿,一会儿又揪一小块果脯喂蚂蚁。
“姜何,要上课了。”一道声音插进来。
袖锦突然浑身一僵。
她缓缓扭过头去,看到了年方十三的玉流泉。
梦里她嫁给玉流泉了,可玉流泉欺负她,还不理她。
可玉流泉对她也很好呢。她有些糊涂,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玉流泉那么坏。
袖锦从小常去玉氏府上玩,与玉流泉也很熟。玉流泉走过来,看到姜何在抄书,对她笑道:“又淘气惹女先生不开心了?”他说着,递了一包糖果给她:“给你,好吃的橘子糖,我表兄从南边来,这是那边独有的。”
姜何抬头看了一眼,道:“别给她吃糖了,她吃太多糖,我娘怕她吃坏牙闹牙疼。”
“那你少吃几颗。”玉流泉见她左手右手都是满的,将那包糖果搁在她身边的地板上。
袖锦脸圆圆的,吃果脯两颊鼓起来,十分可爱。
袖锦咽下果脯,嘟起嘴:“我不要你的橘子糖。”
玉流泉以为她听了姜何的话不敢要,遂道:“少吃些,不要紧的。”
袖锦又塞了一个果脯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做梦,你欺负我,我不吃你的糖。”
玉流泉:……
他一脸莫名地望向姜何。
姜何笑得抓不住笔:“她上课睡觉,被女先生抓到了。”
他们要上课了,姜何见剩下的不多,把笔还给了袖锦。玉流泉到底把糖塞给了袖锦,临走又嘱咐说:“少吃几颗。”
袖锦看那包糖看了好久。她在梦里好像吃过这个橘子糖,也是玉流泉送的,甜甜软软的,很好吃。她拿了一颗塞进嘴里,也是梦里熟悉的味道。
她很纳闷。玉流泉明明对她很好呀,怎么梦里那么坏?
袖锦书快抄完了,女先生还没讲完课。
女先生说叫她抄完书再进去,可袖锦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听课,故意留下最后两句不抄,抓起果脯和橘子糖玩过家家的游戏。
玩了没一会儿女先生讲完课了,小女君们的声音齐齐响起,袖锦赶紧把手里的果脯和橘子糖都塞进嘴里,抓起笔抄剩下的两句话。
女先生走过来,她还在抄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笔落定,袖锦乖巧地把抄书的纸递过去,一双圆圆的眼睛明晃晃的,叫女先生也说不出批评的话。哪怕她从抄书的时间就能判断出小女君一定一边抄一边玩。
“下回不要在上课时睡觉了。”女先生板起脸说道。
袖锦点了点头。
其他的小女君也出来了,均与袖锦差不多年纪。偃氏、归氏和祁氏的小女君都与她交好,纷纷来安慰她,袖锦把果脯和橘子糖拿出来分给她们吃。
玉珠跟着其他人也出来了,一眼便瞧见好些小女君围着袖锦说笑。
她一向不大喜欢袖锦,功课不好,偏大家都疼爱袖锦,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袖锦留一份。那橘子糖她也有一份,昨夜便吃完了。她本来盯上了玉流泉的那份,因为玉流泉不爱吃这些,可玉流泉不给她。
原来是给袖锦留着呢!他可是她的哥哥,又不是袖锦的哥哥,凭什么给袖锦不给她?
玉珠走过去,大声对袖锦说:“你又不好好听课,我要告诉你娘,你上课睡觉,惹恼女先生了。”
袖锦赶紧把果脯和橘子糖都递过去:“给你吃果脯和橘子糖,你别告诉我娘。”
爹娘知道了虽然只会训斥她几句,但对于被宠惯了袖锦而言,便是几句训斥也很让人难受了。
“我才不吃你的东西,谁稀罕。”玉珠哼了一声,跑开去找另一边的小女君们去玩了。
祁氏等几个小女君纷纷安慰袖锦:“玉珠好坏,我们不理她了。”
袖锦又吃了一个果脯,想起梦里玉珠也很不喜欢她,还跟那个钟离什么一起欺负她,说她长得不好看。
那个钟离什么来着?袖锦记不起她的名字。他们家与钟离氏素无来往,她只记得梦里那个谁是京城第一美人。
于是她也不想搭理玉珠了。她哪里不好看了?家里长辈和哥哥姐姐们都说她最招人疼。
这天袖锦依旧同姜何一起坐马车回家。姜何多半不会老老实实回去,时常半路就溜去找叶皋玩了,这天半路又想跑。
袖锦想起玉珠那个告状精的话,想到回家可能要被爹娘训斥,就不大愿意一个人回去。她抓住姜何的袖子,巴巴地望着他:“二哥,我也要和你一起去玩。”
姜何与叶皋一起就是调皮捣蛋,实在不适合带她,要是不小心摔着或碰着袖锦,他心疼不说,阿爹的家法也是不会讲什么父子情的。
姜何顿时就十分为难。
但是这一家子人都不太擅长拒绝袖锦,尤其袖锦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件事的时候。
“玉珠说要跟阿娘告状,阿娘要训我的。”袖锦委委屈屈地道出不敢回家的原因。她一个人回家会有些怕,若是姜何和她一起回去她就不那么怕了。
“什么?玉珠那个告状精!”姜何见不得任何欺负自家妹妹,顿时气得从鼻孔里哼气:“我明天就跟流泉说,叫他管管他妹妹。困了还不能睡觉吗?这事有什么好告状的!行了,你先别回去,哥带你去找一个人。他最近弄到个特别好玩的东西,跟我说好多回了,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袖锦赶紧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