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羊之泪 第1章 似薄胎瓷器裂开

袖锦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声，很清脆，像是薄胎瓷器兀然裂了一道痕发出的声音。

她刚刚才上花轿，流泉尚未来得及踩上马镫，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小丫鬟，惊慌失措地扑倒在流泉面前，哭得涕泪横流：“小姐不见了！她昨天哭了整整一宿，今天大早将我们遣开，人就不见了。我们都找不到她，求公子帮帮我们，您肯定知道她会去哪里！”

袖锦一动未动，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令她看不见流泉的表情。

那个女子是谁？和流泉有什么样的关系？

流泉会去找她吗？

他不会这样做吧？今天可是他们的大喜日子……

马一声嘶鸣，四只蹄子奔腾起来，哒哒哒地走远了。

“少爷！少爷您去哪里呀！”

“少爷您不能走呀！”

……

他到底是走了。

便是那时，袖锦听到了第一声响。

声音似乎很近，又仿佛很远。

少了新郎，却并没有耽搁昏礼。玉氏子弟何其多，玉氏的面子又何其重要，随意寻个流泉的堂弟便能充数，代新郎行礼。

袖锦微微有些不情愿，到底被嫂嫂劝住了。

在新房呆呆地坐了半宿，流泉回来了。袖锦还盖着盖头，同样候了半宿的仆妇们忙送上秤杆，嘱咐他早些全了一应礼节。

流泉不耐烦地挑落了袖锦的盖头，连袖锦的脸也没有兴趣看，便将秤杆随手扔在一旁。仆妇们赶紧给两位新人斟酒，半扶着袖锦和流泉喝了交杯酒，收了酒杯后又伺候两人宽衣洗漱。直到放下了床上的红帐子，她们才松了这口揣了半宿的气，一个个心满意得，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

袖锦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帐子顶瞧；流泉躺在她身边，却没有任何动静。

袖锦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已经睡着了，清隽的脸上写满疲惫。

袖锦和流泉自幼就定了亲。玉氏与九方氏长久以来一直有联姻的传统，这一代玉氏选中了家族中最为出色的流泉；九方氏袖锦却没有那么出色，她的容貌和各种功课都只是一般，只因为笑起来时很惹人怜爱，就被流泉的父母看中了。

长大后的袖锦也并没有变得更出色些。

姐姐妹妹们都羡慕她——玉氏流泉不仅相貌堂堂，读书狩猎也都是最好，待人又宽和，是所有人眼中的佳婿之选，偏偏叫这么不起眼的袖锦撞上了。

袖锦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尽管他今天为了另一个人错过了重要的拜堂，夜里总算还是回来了。纵有遗憾，但不算太差。

她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慢慢喜欢上她，袖锦想着，也慢慢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早早就醒来了。做人家的媳妇，一定要比夫君起得早，要伺候夫君更衣洗漱，还要趁早去拜见公婆。可她一扭头，却没见到流泉。

他躺过的地方凉凉的，显然早已起身离去。

袖锦推开窗，看着只有一丝微光的天色，心里觉得闷闷的。新婚第一日，竟然比夫君起得还晚，狠狠地丢了九方氏的脸。

门口的丫鬟说少爷半个时辰前就起身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丫鬟也不敢问。

袖锦等了一会儿，不见流泉回来。她左右思量，决定先去公公婆婆住的院子，横竖有没有流泉，她都得去那里。

袖锦第二次听到那种清脆的响声，是在公公婆婆的院子里。

流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母亲：“阿娘，儿子顺了您的意，娶了无才无德的九方袖锦，您就让我娶了木香吧！”

“你如此坚持要娶钟离氏，是糊涂了吗？”玉周氏怒斥儿子：“钟离氏也是名门，怎么会容许嫡女做你的妾？”

“不是做妾。”流泉迎上母亲惊愕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要娶木香做平妻。”

他口中那个钟离氏木香，她也认识。

京中贵族仕女没有不认识她的。就像嫉恨着她的运气一般，许多人也嫉恨着钟离木香。钟离氏是皇族后裔，家世尊贵；钟离木香不仅是京中第一美人，更才德兼备，自幼便名满京城。

袖锦在家中时，也时常听阿娘提起她，念叨着叫袖锦向她多学学。

可无论容貌或才华，哪一样是学得来的呢？

袖锦堪称刻苦了，也依旧及不上她。

有时她会暗自庆幸，及不上钟离木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做不了京城最好的女子，却会嫁给京城最好的男子，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可她从未曾想过，这个京城最好的男子，原来并不满意这桩自幼定下的亲事。

京城最好的男子，自然要娶京城最好的女子。

“袖锦？！”玉周氏发现了站在院门处发呆的儿媳。

流泉也站起，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反对也没有用，我要娶木香，谁也拦不住我。”

“住口！你说的是什么浑话！”玉周氏喝道：“她是你才娶过门的妻子！你说这种话像话吗？”

“她是您逼着我娶的，并不是我自己想娶的人。”流泉抱定了决心，丝毫不为所动。

“你……”玉周氏被他气得一口气险些续不上来。

“若是不允我娶木香，我就离开这里。”他说着，一双眼却是威胁似地看向袖锦。

若他离开，她占着正妻的位置也没什么用处，只能孤老终生。

他用这般威胁的眼神望着她，不过是在等她说那句话罢了。

“我不拦你。”袖锦讷讷地说，随他所愿：“请母亲允许夫君娶钟离木香做平妻。”

是哪里来的声音呢？一声脆响，似薄胎瓷器裂开。

分明四周都没有能发出那种声音的东西。

袖锦没有纠结在这奇怪的声音上——她哪有心情？天底下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在成亲后第一天被迫说出这种话，还能有心情胡思乱想罢？

流泉如愿以偿，娶了木香。

袖锦以为帮他娶了木香，他就会感激自己，多少顾全她的颜面。

可她料错了男人的无情和女人的醋意。

流泉从不踏进她的院门一步；家宴上，坐在他身边的，也永远都是木香。

木香仿佛夜空中的月亮，而她不过是一颗黯淡的星子，纵有些微的光亮，也会被明亮的月光遮盖。

“男人都是这样的，只要你一直温顺贤惠，他迟早有一日回到你身边。”母亲这样劝她。

“流泉还年轻，男人年轻多少会有些贪图美色，最终能伴在他身边的，不是才也不是貌，而是贴心的服侍。”婆婆这样劝她。

袖锦知道自己远不如木香，除了按她们说的去做，也没有别的法子可试。

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郎情妾意未能一直美满。京中第一女子与京中第一男子一般骄傲，也一般执着。两人时常为了一些细微的事争吵，无论是院中的花，还是书中一阙词，都能吵到互不搭理。浓情蜜意时尚能互相谅解，时间久了，情淡了些，就不那么能互相容忍了。

直到这时，流泉才将那个时常侍奉于母亲跟前的女子看进了眼里。

她依旧像个未嫁的女子，眼中常含天真；平庸的容颜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时，突地光彩四溢。

当她看着他时，眼底满是期盼与敬仰，不似木香那般时常对他嗤之以鼻。

某次与木香争吵，流泉喝了几壶酒，尔后进了袖锦的院子。

次日清晨在他怀里醒来，看着他浓密的长睫以及清隽的脸庞，袖锦悄悄地红了脸。

母亲和婆婆没有说错，只要她耐着性子等着，他总会看见她。

即便不是全部，至少不再是不屑一顾。

幸福不过数日。

第五天夜里，流泉在她院中用膳，袖锦正给他布了菜，木香便出现在门口。

她连门也没有进，只是看着流泉，默默垂泪。

仅仅是如此，流泉便慌忙起身，撞得袖锦的手一斜，那一筷子菜尽数落在她新做的裙子上。

木香一语不发，转身便走；流泉也立即舍了袖锦，追了上去。

独留袖锦孤身坐在桌边，低语：“你说要陪我过生辰的……”

说下这句承诺的人，不仅一夜未回，一连数月，也再未出现过。

贴身丫鬟悄悄去别的地方打听，告诉她：“那位说爷若是再歇在您屋里，她就和离。”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袖锦再度听见了并不陌生的脆裂声。

依旧是低低的，微不可闻。

依旧是哪里都找不到会发出那种声响的物事。

袖锦和流泉都是枫树的名字

木香来自重瓣白木香，是一种花

中二之心不死的作者，对以植物和花为名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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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似薄胎瓷器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