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无羡装作游魂戏弄江澄,江澄心绪复杂,感慨良多。
“莲藕排骨汤,莲藕排骨汤……”江澄喃喃地重复着,回忆如浪潮般汹涌起来。
年少时,阿姐总会在他俩练功间隙端来一大罐莲藕排骨汤,动作轻柔地盛在碧玉碗中,分别摆在他俩面前。他们便戛然停止方才那胡搅蛮缠般的斗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每当这时,师姐总是温柔地笑道:“慢点吃,罐子里多得是!”魏无羡也总会一边嚼着排骨上的肉一边含含糊糊接话道:“对对对,江澄,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顿了一顿,待咽下那块肉后又道:“我除外。”
而自己呢,总会适时地呛上他几句:“魏无羡,你要不要脸啊?吃相跟饿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天没吃饭呢!”
“正是正是,师姐做的莲藕排骨汤,我是一顿不吃如隔三秋啊。”
“阿姐,你看他……”
“师姐,你看他……”
阿姐两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个弟弟一边狂吃一边斗嘴,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她常常这样静静地笑望二人,直至感觉闹腾得有些凶了才会一手一个按住胳膊,柔声劝道:“阿澄,阿羡,别闹了,好好吃,吃完歇会儿接着练功。”……
“吃不到了,再也没有了,阿姐的莲藕排骨汤……”江澄轻叹着下榻,蹬上靴子,坐着发愣。
静坐须臾,他转头看了看身旁魏无羡的“游魂”,只见他亦如雕塑般静坐不动,光影下面色晦暗,异常沉郁。
“好了,不说这些了。魏无羡,你总算知道回来了,咱们兄弟俩好好聚聚吧。”江澄取过酒盏,斟了两盏酒,寝房内顿时酒香四溢。
是荷风酒的气味,错不了!魏无羡悄悄吸了吸鼻子,起身坐到江澄对面。
“来,干了此酒,还是好兄弟!”江澄正欲饮尽,忽地想起什么,放下自己的酒盏,转而端起魏无羡的酒盏道,“我忘了,你是魂灵所化,无法饮酒。”说罢绕魏无羡一周洒了酒水。
魏无羡眼睁睁看着江澄将他即将入口的美酒洒了,心疼不已却无可奈何。他在心里一遍遍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饮酒……我的荷风酒啊,江澄,你真是暴殄天物……
金凌原本被舅舅的喃喃低语勾起了对母亲的怀念,心下伤感,此刻望着嗜酒如命的大舅舅这痛惜不已的神情,又有些好笑,心情便开始好转。他干脆上了舅舅的卧榻,侧卧着支起脑袋看好戏。
蓝忘机则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魏无羡身侧,密切关注着他与江澄的一举一动。魏无羡趁江澄仰脖饮酒之际用眼神示意蓝忘机放松,可他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魏无羡担心露馅,不便过多暗示,只得作罢。
见江澄抓起酒坛开始斟第二盏,魏无羡忙道:“江澄,别浪费了,只斟你自己的即可。”
“不成,你难得回来,难道我莲花坞连几盏酒都供奉不起吗?”说话间又斟了满满一盏。
魏无羡脑子飞速运转,美酒当前,他如何顶得住啊?得想办法喝上几口,哪怕一口也成啊。“江澄啊,我习惯了黑暗,你这烛火太旺,熄灭几支吧。”
趁着江澄转头挥袖灭烛时,魏无羡迅速低头啜了一口,那醇美的滋味萦绕齿尖,令他餍足地眯起了眼。
尚未来得及饮上第二口,江澄已回过头来,再次端起魏无羡的酒盏,将酒水洒于他四周。芬芳的酒香沁人心脾,可这种闻得见喝不着的滋味简直让魏无羡发狂。他腹中有如无数小虫上下爬窜,奇痒难当,心里一遍遍埋怨着江澄,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江澄啊,酒虽好,但难解千愁,你也少喝点吧。”
江澄诧异地望着魏无羡,这是自己第一次从魏无羡嘴里听到劝人少喝酒的话,他以往惯常的论调可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过,想来魏无羡作为孤魂野鬼飘荡多年,自是极难见到美酒,即便有,他也喝不了。江澄不免心酸起来,又斟了满满一盏。
“你,你怎地还斟啊?”魏无羡急了,留着待会我亮出身份再喝不成吗?
“这么多年孤身漂泊,苦了你了……你从前最喜饮酒,这些年却难以如愿。今日回家,我定要让你喝个够,即便喝不了,闻也要闻个够!”江澄又将酒水洒了魏无羡一圈。
魏无羡无语扶额,他已然放弃挣扎,心道:江澄,你尽管斟,尽管洒,将这坛酒尽数供奉土地吧!待会别找我赔酒就行。
江澄哪知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见他扶额,以为他对酒水不满,蹙眉瞪眼道:“魏无羡,你还挺挑,我知道这荷风酒不如天子笑香醇,可这酿法毕竟是你自己所创,芬芳淡雅,怎地还嫌弃上了?”顿了一顿,又迟疑道:“你若……想要天子笑……也不是没有……”
什么?江澄也藏天子笑?此刻不仅是魏无羡,连蓝忘机亦大吃一惊,他眸光凛冽,警惕地望着江澄,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暗藏天子笑意味着什么,他和魏婴心里都清清楚楚。
“你,你为何偷藏天子笑?”魏无羡问出了蓝忘机想问而不能问的话。
“偷藏?笑话,自家存点美酒,需要偷藏吗?”江澄一脸不可思议。
“哦,好吧,存放。你为何存放天子笑?”不知为何,魏无羡与蓝忘机一听不是“藏”,心底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不是因为你!”江澄没好气道。
“啊?……”魏无羡心虚地望向蓝忘机,只见他目光灼灼,锋利如刀,紧握剑柄的手力道增大,指节泛白,似乎随时都会寒光一闪,避尘出鞘。金凌不知天子笑有何特殊意义,只觉他大舅舅和含光君神情诡异,心中纳闷不已。
江澄浑然不觉自己已身处蓝忘机的冰刀霜剑之下,兀自悠悠说道:“魏无羡啊魏无羡,你也知道我要面子,有些话我不会轻易出口,如今既是你的魂灵,我便直说了吧——你可知,我等你等得有多辛苦吗?”
……其余三人当场僵住。舅舅!还是金凌反应神速,立即弹将起来挡在江澄面前,他终于领悟含光君那凌厉的眼神下深藏的意味了。